这个周五晚上刘闯接到一个高中同学聚会的电话，约在这周六“上芳斋”见。往年像这种同学聚会他大多推掉，一来他是个跑腿记者，有时候工作正在忙在聚会那天；二来他心里也确实不太喜欢那些聚会，以前很铁很哥们的朋友再一见面都不知你谁来着，那场面尴尬得死，吃过憋后就更没那个心思了。
    不过赶巧的那天总编到他办公室说：“那小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你过去上芳斋处理一下，顺便准你提早下班。”
    刘闯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接下这桩后就赶过去。
    在年尾的十二月社里招了几个专生做实习，原本安排给他们工作的都是些跑腿的事儿，其中有一个叫小肖的年轻人很对刘闯的眼，勤勤恳恳，又听说他家里环境不太好，刘闯就更有提携的意思，几次在总编面前提了这个人，惹得总编频频侧目，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总编也确实没有扫他的兴，略有提拔小肖的安排给他一些工作，小肖也是个争气的，工作完成下来还不错，于是总编就不再拧着这桩，又挥挥手丢给人家一份重要的采访工作，可惜好景不长，这厮还是把事情砸了。
    去到上芳斋二楼十四号房内，刘闯就看到小肖垂头丧气，他来了也没注意到，反倒在窗边抽嗒着烟的小罗见到他后，当即迎了上去，如实交代事情的经过。
    小肖此次负责采访的对象是名门之后的唐家主唐掩，此人是当代著名的画家，在中国画协中担任主席一职，其所绘画的作品也极受国外人喜欢，就连刘闯他爹都收藏了一幅《柳》的赝品。说来唐掩是个高雅的却又是持才傲物的人，以小肖这种在校读书就是读书的新人怕是不入他的眼，然后在问话上缺少技巧和涵养，事情也就搞砸了。
    刘闯听完后叹了一气，走过去拍了拍小肖的肩膀柔声道：“这事儿没什么，等下一次采访做好就行了，先回公司去吧，总编那边还等着你。”说着头一扭，朝小罗说，“小肖还是个新人，你在旁帮着点。”潜台词就是在总编面前尽量说得好听些，别让他揪住尾巴。
    小罗也是知道总编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心眼儿颇多的，在暗地里耍些阴招也够呛的，不用刘闯提点，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于是点了点头，随即半拉半扯的将小肖拖走。待两人离开后，刘闯也往楼下走去，就在这时，一个正往楼上走来的西装男人看到他的那刻，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又圆又大。
    西装男与刘闯年龄相仿，身高脸方，看上去一脸正气，让刘闯想起江湖侠客。西装男一步跨到他跟前，揽过他的肩膀，一把往他胸口上锤了一拳，而后哥们儿俩好的样子说：“靠，多年不见你第一句不要跟我‘你谁啊’的话，不然看我揍不揍死你！”
    刘闯尴尬一笑说：“我确实想这样说，但是现在已经想起你是谁了。”
    这人叫陈品，高中时代没少排斥于捷，性格爽朗急躁，在男生群里可以称为老大的人，虽然他不待见于捷，但对刘闯还是蛮兄弟的。对自己好的，刘闯多少记心里去，尽管两人已有十多年未见过面，但好歹样子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只要让他多想想还是会记起谁来着。
    陈品还是不放过他问：“那你猜出我是谁了？”
    刘闯莞尔：“陈品。”
    “还真被你猜对了！”陈品揶揄他。
    两人笑谈一会，陈品就领着他到二楼的后厢房。这后厢房不同于排数字的普通厢房，而是像厅堂一般大，装潢得极为奢侈的大客房，可以容纳百人。上芳斋拢共就只有五间后厢房，想要在这种高级房里吃一顿饭，家世差点的连预定都不准。刘闯没想同学聚会也聚得这么高级，当下感慨不已。
    陈品听到他感慨，笑着说：“不是这么回事，就今年在这里搞，以往都在普通的小场所。”见刘闯一脸疑惑，这才又说，“其实一开始我也准备像往年一样随便挑个地儿就算了，只是上芳斋突然打电话告知有人帮我预定了位置，到时只需过来就行了。我觉得奇怪，就过来详细问了一下，原来不知谁知道我要搞同学聚会，掏钱帮我搞来了这地儿，前台还特特跟我说：‘那位先生让我传达请务必吃得开心点，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所以我就顺了那人的意在这里搞了。”
    刘闯摸摸下巴说：“谁这么大方啊，肯定是相好你的人，你没问前台那人的联系方式吗？”
    “去你的相好！”陈品白了他一眼说，“当然问过啦，但人家要求保密，那前台的还恶心我一句说：‘您那位先生很帅哦！’靠，我当时差点脱鞋抽她，说得我跟个男同似的，认识我的谁他妈不知道我有老婆和五岁大的孩子了，我性向正常得很！”
    刘闯暧昧地笑了笑说：“天知道那人就喜欢直的哈。”
    陈品是直的，刘闯一眼就瞧得出来。说到同志上面陈品很反感，好像听到病毒那样的满目轻鄙和不屑，言辞又是很难堪，听得刘闯眉头直打架，他也想脱鞋抽人。幸好这时候陆续来了人，陈品搁下刘闯一人地主似的招呼起来，气氛一时高涨了起来。
    晚上吃完饭陈品又建议去唱K，刘闯早在陈品呛到自己的时候就想滚蛋了，哪里还有去唱K的兴致，当下趁着人多混乱的空档溜之大吉。回到家刘闯才给陈品电话说自己头痛先走了，这招先斩后奏倒是实用，陈品在那头也瞅不到人，嗡嗡两声客气说了一句明年聚会再见，然后两人各自挂断电话。
    一晚上刘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待第二天亮他都没怎么合过眼，于是在干啃完过期面包后就打电话给总编，左右问了问小肖负责唐掩的采访怎么着了。
    总编似乎还没睡醒，说话黏黏糊糊的：“你想要我怎么着他？”
    刘闯试探地问道：“让他继续跟进采访吧，虽然搞砸了，但经过这么一遭我想他应该长点性子，而且我也会参与这次的采访，有我在一旁跟着，应该不会再捅出篓子来，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久到以为又睡过去的时候总编说：“看来你真的有意培养他，竟然有你打包票，我自然不会怎么着他了，不过这事你就算做得再好也只能拿主编的薪水，到时候可别说我刻薄你。”
    “总编刻薄自己也绝不会刻薄你的员工！”刘闯拍马屁说。
    总编冷哼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跟总编谈完刘闯立即叫了小肖出来，两人在繁华街一间装潢老旧的咖啡厅里碰头。刘闯来到咖啡厅小肖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在见到他之后手脚更不知道放哪里了，紧张得脸都憋红。
    刘闯看着他这样子，尽量放柔了声线来说：“在电话里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总编会让你继续跟进唐掩的采访，稍后我再打电话约唐掩，要是对方还愿意接受采访你赶马也要上了，所以在此之前我先指点你一些基本的技巧。”
    小肖垂下脸，迟疑地说：“我真的可以吗？”
    刘闯说：“可以！”
    小肖旋即含蓄地露齿一笑。
    两人在咖啡厅耗了一下午，小肖坐定地看着刘闯带出来的笔记本，目不转睛，看到不明之处就问出来，直到记得差不多了，刘闯就让他把自己当成唐掩试一试。小肖也确实是个领悟能力很好的人，几番尝试下来问的问题总算有点深度，不至于一开腔就漏了底，刘闯便不再挑剔他什么了，不久就放人回去。
    小肖离开后，刘闯却没有动身，他是不急着回家的男人。放在以前他还会顾着家里头有个妻子早早赶回去，可是自从跟妻子分了，他就不用再做一个对妻子愧疚的好丈夫，即使他想家里头也没那样的人。他看着窗外的街道，深深叹了一气，随即闷头喝干咖啡，便起身结账离开。
    在踢踏着鞋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同志吧，刘闯就是随意的往里扫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儿的功夫，杵在门口的一个年轻男孩就亟亟走上前勾住他的手往里拽去。刘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挣开男孩的手，转身就走，没想头一把甩到突然冒窜出来的人的下颚上，疼得他差点倒载地上。
    男孩也没想到突然跑出一个人来，眼看着刘闯直往那人撞了过去，这不带假的动作让他暗抽了一口冷气，原本想上去说个话，却被那人扫了一眼，待看清是谁后男孩立即缄口不语，沉默地走进吧里。
    刘闯也察觉到异样，当男孩走进吧里的同时他也佯装着没事人，抬脚走了两步，肩膀就被人从背后用力钳制住，冰冷的男低音霎时响起：“撞到人就想这么走掉？道歉！”
    刘闯愣了一下，虽知这桩事不能全怪他，再说这人也是古怪的。明眼人都看到他跟男孩闹着，他还往枪头上撞，没撞到倒也罢了，这不，撞到了就拧着人不放，真是让刘闯吃了一个暗亏。
    男子见他没动，当下绕到他跟前重复一遍：“道歉。”
    刘闯实在拧不过他，没好气地说：“对不住。”
    “你就这么点诚意？”
    “抱歉。”刘闯只好改用别的词语表示自己的诚意。
    但是听在男子耳里就是敷衍，一张脸登时冷得冒出一股寒气出来，他手一勾就将刘闯带到墙上压住，钳制他的四肢，无声冷笑。刘闯挣了几下，见挣不开，改而放软身段弱弱说：“这位，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男子冷声道：“我不认识你，能谈什么？”
    刘闯一口闷气卡在嗓子眼里，呛得他直想破口大骂。而正在这时，一辆红色骚包的轿车停在不远处，车主狂摁喇叭，还探头往这里看来，嘴上唱着小情歌，唧唧哼哼的别说男子烦了，就连刘闯都忍不住翻白眼，心说你来救场子的好歹威凛一点，就你这小样儿的还以为是来踢馆的。
    来人正是高羲仪，阴过刘闯一回的高家人。过了一会，他从车上走下来，马丁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三两步他就走到两人跟前，挑着双好看的眉朝男子笑说：“你太没眼色了，没看见他头上写着‘高羲仪的男人’吗，看见就滚吧，唐璜。“
    叫唐璜的男子闻言哂笑一声，垂眸瞟了眼一脸便秘的刘闯，又抬高眼挑衅道：“他是你男人？也就是说你是他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