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殿过道旁的一面落地镜前，少女窥见了自己的样子。
    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姑娘站在镜子的另一头，黑发被一条长长的缎带编成样式繁杂的发辫，按照贵族小姐们通常喜爱的样式盘在左右耳侧。她穿着深红色的丝绸长裙，脸色苍白，下巴尖而瘦削，四只黑色羽翼收拢在背后，一红一蓝的双眸像波斯猫一般自镜子后安静地瞪视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同于父母亲的顽皮气息。
    她抿了抿薄唇，无奈地接受了即使自己已经七百岁却仍被人当做小孩子照顾的事实。
    赫利卡特。赛夏尔长得并不像加百列和内华罗。赛夏尔的结合——抑或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少女自小就听过不少这样的流言，但是她的父母都采取不予理会的态度来对待民间的质疑。赫利卡特曾经好奇过那只红色眼眸的来历，但她的母亲只是风轻云淡地解释：因为她是混血儿。
    当时她的父亲内华罗还站在旁边，眨巴着那双看起来很单纯的黑眼睛，笑得一脸无辜。
    她叹了口气，将满腹疑惑连同十二月寒冷的空气一起咽到肚子里去，提起裙摆踏进偏殿的台阶，以及那扇早已打开的大门。
    现在已是深冬，内室的炉火也燃了起来。站在阳台上向远处眺望，越过华丽的宫殿群落，可以看见伊布城边缘深青色的大海。几点烛光孤独地立在夜幕中间，偶尔还会有飘渺的挽歌声音传来。
    那是英灵节时天使们的歌声。魔族从未干涉过这种活动，或许是出于奇怪的怜悯，或许是因为他们勾起了别人对那失落已久的国度的猜测和向往。古老的天语词句回荡在空气中，带着凄切的叠音和颤音，就算是不懂大意，但也足以让听者落泪。
    赫利卡特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将披风脱下。神族在她的印象里是深居简出，很少与其他人交往的。只有在这一天，才会有天使走上街头，手捧花环和蜡烛，用歌声倾诉着他们对于故土和在战争中死去亲人们的思念。
    她曾经听莎莉小姐说，神族原来有许多节日，即使看了千百次仍然不会厌烦。尤其是创世日，那一天所有的神族都聚集在光辉原动天，度过一个彻夜不眠的欢乐夜晚。但无论少女怎么央求她，她都没有继续说下去。莎莉和母亲都会说天语，然而赫利卡特从未听到过她们用故乡的语言咕哝过一个字眼儿，更不要提教导她。
    余光扫过偏殿旁的花圃，她刚想离开，却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僵在那里。
    即使那人穿了披风，但泻落在外的一头金发也表明了她的身份。加百列正伫立在不远处，并没有看见少女，只是听着殿外传来的声音。她手中有一个花环，材料就是出自这里。
    “主啊。”她低低地叹道。双手交握在胸前，双唇微动，像是在祈祷——直到莎莉走来。莎莉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天使长便随她离开了偏殿，没有带走那个花环。
    出于好奇心驱使，赫利卡特等不及她们走远便蹑手蹑脚地溜出寝宫，将花圃旁边的东西揣进自己怀里。它与英灵节时天使们常常挂在壁炉旁的花环好像没什么两样——用黑白两色的玫瑰编织而成，中间镶有黄铜名牌，刻着天语。然而，她手中的这一个是用魔文写就的，看懂上面的文字并不成问题。
    【愿战争中死去的英灵们安息。愿永恒的殉道者，七大天使的魂灵护佑我们。】
    【米迦勒、梅丹佐、加百列、拉斐尔、乌列、泰瑞尔、然德基尔。】
    米迦勒……米迦勒？
    在她印象中，花环上的大天使名字永远都只有六个。作为一个在天界灭亡后才出生的魔族，赫利卡特对于那里的了解几乎为零。至于米迦勒，她只从一些古老的书籍上看到过关于他的简短介绍。按理说，作为能够排在首位的天使长，记载应该是最为广泛和详细的——可是她从未听过任何人提起他，就好像这个天使从未存在过一样。
    赫利卡特将那个刻着魔语的铜牌摘下，放进衣兜里。天使们的歌声还在继续，少女却无心再去聆听。
    光之君主，神之王子，米迦勒。亚特拉。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的一切都会被天使们刻意隐藏起来？
    从那以后，她便经常有意无意地去寻找有关于天界历史的书籍和资料。然而当许多年过去，每当她自己想起从前的事情，总是会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那是一个悲剧的尾声，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