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地观察伯爵大人已经很久了。
    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藏身于房间内某个阴暗肮脏的缝隙里，用同样阴暗肮脏的眼神暗中窥伺着屋主人餐桌上的奶酪般。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的眼神去观察伯爵的。
    伯爵大人是个艶丽而忧郁的人。在我成功博取管事的同情并进入这个犹如庄园般美丽的城堡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美丽的人存在。
    美丽且危险，又忧郁得如同一把无声的火焰。
    伯爵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无论是参加丧礼还是在神圣的教堂中祝福结为连理的新人，他总是身着黑色，胸前佩戴一朵艳丽的红色花朵，看起来并不像是贵族，反而像个古怪的画家或诗人。
    伯爵有一头黑色的柔亮长发，平时都用缎带扎起来，当放开来的时候，能垂到腰间。
    他的瞳仁漆黑如墨，一双眼睛是世间少见的精致，当他凝视某个人或某件物品的时候，没有什么不会被那视线所动容。
    虽然我从未与伯爵对视，甚至只能偶尔从远处偷偷望见他，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的眼神，那一定是仿佛秋水般忧郁，又深邃宁静如同无法窥见的遥远夜空。
    据说伯爵的容貌都遗传自他早逝的母亲。包括已折磨了他将近5年的疾病。
    从我进来伯爵的城堡中做起最下等仆人的工作，并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窥见伯爵时，我就疯狂地爱上了他。
    我利用一切机会接近他，哪怕只能远远地看见他的身影；我向很多仆人打听他的过去和现在，从他们口中得知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记在心上，我甚至非常乐意花些金钱去得到这些珍贵的情报。
    每天晚上，我躺在佣人的卧室里，想象如果我不是真的出生在贫苦的农夫家庭，而是某个贵族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一颗蒙尘的珍珠。
    我想象着总有一天，我真正的父母会找到我，竭力补偿我，那么我就有相当的资本和身份接近伯爵，有机会跟他相恋，甚至最终与他走进婚姻的殿堂。
    每晚，我就是妄想着这些东西入睡，那带给我至高无上的满足，那是高尚的妄想。
    然而每当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从美梦中被硬生生拉进现实，这令我感到比死亡还要痛苦。
    我的爱，注定无果。
    然而今天，我却要去杀死我最爱的伯爵。
    因为今天是伯爵跟威廉·卡文迪许公爵的二女儿，美丽耀眼的赛琳娜小姐订婚的日子，是一个我整个人都不及其一根小指重要的存在。
    今天的伯爵府跟往日的阴沉截然不同，就像一座华丽的坟墓从内部苏醒过来。各路皇亲贵族乘坐高级马车纷纷前来祝贺，从主宅的大厅内传来美妙的音乐和人们的欢笑声，香车宝马，美酒红唇，那才是贵族的世界。
    就连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仆人也被赐予可口的食物的葡萄酒，并允许休假一天。
    我没有碰这些东西，我在等待动手的时机。从得知订婚消息的半个月前开始，我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了。
    我知道伯爵每晚都会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坐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那简直为我的刺杀行为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躲在半人高的花丛中，等待宴会的结束。我在心中默念着：上帝啊，我马上就要实现我的爱了！因为我是那样地深爱着伯爵！我会永远跟他在一起！
    当音乐结束，宾客们纷纷离去，果然，半个时辰后，伯爵出现在花园中。
    他身着华丽的黑色燕尾服，胸前佩戴一支鲜艳的花朵，长发向后束起。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要被周围的黑色所吞没，而他的花朵就像他艶丽的唇色，在黑夜中独显凄然。
    我从花丛中站起来，走向他。伯爵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我悄悄走近他，当我们之间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他抬头看见了我。我也看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脸孔。
    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我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大步冲向前去，毫不犹豫地用刀刺向他。
    金属穿透布料，撕裂肉体的触感无比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每一个感知细胞中，我不可抑制地松开手，后退两步，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伯爵大人，我……我会陪您一起，我爱您……”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伯爵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仍是一动不动，缓慢地将视线挪到自己腹部的匕首上，像是在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真是奇怪，我竟然完全不觉得痛。”他说，然后抬手将匕首抽出来扔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按压住流血的伤口。
    “你在惊讶什么？”他问我，面容平静如同一樽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您为何……”
    “你是说这个？”他指了指地上的匕首，“因为，这点痛跟我这里的痛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啊。”他指着自己心脏的地方对我说。
    我呆坐在地上，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行。
    “你叫什么名字？”
    “艾……艾尔莎。”
    “很好，是个好听的名字呢。”伯爵突然笑了，笑容绽放在他完美的脸孔上，如同一朵沾满毒液的花。
    “那么，亲爱的艾尔莎，你愿意跟我玩一个有趣的复仇游戏吗？作为报酬，我将不追究你的这一行为，并聘用你作为我的贴身女仆。”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您，要向谁复仇？”
    伯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纤长浓密的睫毛为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黑色的瞳孔一瞬间紧缩起来。
    “克里斯蒂安·威廉亲王，我此生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