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末秋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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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是一个阳光稍显粘稠的下午,夏生拖着行李箱走进寝室的时候,宋临末正在整理书柜——只穿着短裤背心,大汗淋漓的,正想把一本厚重的书放到书柜的最顶端。夏生注意到,他的身边还有不少精装书,其中大概是因为夹了很多便条纸的备注,就显得更厚了。
    宋临末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夏生的瞬间脸一下子涨成了粉红色——因为他的皮肤太白,所以脸红的很明显。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来。我本想早来一天好好的收拾一下寝室。”宋临末放下手中的书,几步跨到了夏生面前——但是他跨的步子显得太僵硬了,在夏生看来有些可笑:“窗户还没有擦,地上的灰尘也是,墙上的海报……”这些显然是上一届留下来的东西,每个寝室都会必不可免的遇到的杂乱,宋临末一直在为这些东西道着歉。
    接着,夏生本想握住宋临末已经伸出来的手——但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间,宋临末猛地把手又缩了回去——继续的倒着歉跑进了房间,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套上了一件短袖衬衫:“我的手,刚刚因为打扫的原因有点脏,所以洗了一下。”
    宋临末这样解释着,又向夏生伸出手,相比之前要镇定不少的笑着,弯着眼,露出两个小虎牙。尽管如此,夏生还是感觉到了,宋临末因为紧张手心的汗水。
    事实上,作为当了整整三年学生代表的夏生,他很擅长讲话,擅长滔滔不绝的讲废话,接下来他该好好安抚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英俊男孩,你们家是哪里的,最爱吃什么,兴趣爱好,诸如此类,然后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巧合——是吗!我好喜欢你的家乡!至于兴趣爱好和喜欢的食物,我也一样!我们一定很有缘,现在又分到了同一间寝室里!——这样把关系打通,方便以后的,嗯,无论什么。但是夏生只是握着宋临末的手,有些残忍的,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错愕,这样盯着他看——他大概从未见过一个人无知至此。
    之后夏生几乎是被宋临末赶了出去,互相交换了名字之后,宋临末用近似恳求的语气说夏生,你可以先去校园里转一转——我之前看过,风景很好,然后再吃个饭,等那个时候你再回来,我肯定能把寝室收拾好。好么?
    好么?
    夏生看着对面的人,清澈的眸子,抱歉的表情,因为紧张的原因脸色粉嫩,鬓角甚至有汗水滑落下来。当然只能说好。
    哦,这可怜的家伙。夏生在粘稠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的转着,这到底是现在的大学生普遍情商低下,还是自己遇到了一个奇葩。夏生皱了皱鼻子,估摸着要是自己换成那么一个性格,就算是生了一副再好的皮囊也绝对活不到今天。但是现在,他活着。活得不是很累,不想死,而且还想爬得更高。
    转了几个社团,和几个刚认识的人一起吃了饭交换了电话号码以后,夏生回去已经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宋临末已经换好了一个白色的棉布短袖和修身牛仔裤,穿着人字拖正坐在打扫的窗明几净的房间喝着咖啡,空气中有沐浴露洗发水的香气。
    “你回来啦,吃过了吗?”宋临末抬眼看着夏生得体的点头笑着,这让夏生有点错愕——这样不是很好吗,所以下午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人格分裂?夏生的头脑里甚至突然冒出了这个词——完全是本能反应一般的,自己冒出来的——因为这个宋临末和下午他见到的宋临末,就连气场上来讲,都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的人。
    “嗯,我先去洗个澡。”但他到底是夏生啊,所以还是很淡定从容的应对过去了。紧接着,穿着浴袍出来的夏生,在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突然囧了,他居然忘了带内裤,这种常识性的错误让他蹲在那里懵了一会儿。
    “怎么了?”大概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宋临末凑过来搭着他的肩问。
    “内裤忘带了。”
    “呐,用我的。”宋临末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还没拆封的白色CK递给夏生。
    “你是多大?我能用么?”夏生接过宋临末递给自己的内裤声音很小的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被宋临末耳尖的听到了:“我是看起来特小还是怎么的,你要不要试试。”宋临末有点火了。“啊?”这下轮到夏生不知所措了,他听到的意思和宋临末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如果是一回事,那也太……
    “我是说,你试试。”宋临末皱了皱眉,转身帮夏生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脸上又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红晕,大概是本来没那个意思,但是夏生的反映太激烈,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有些尴尬。
    夏生的胯是比一般男人要宽一些的,这把他的腰衬得比较细,对他来说,是很有用的一件事。本来以为就宋临末的身高而言内裤会显得有些大,没想到居然是刚刚好。
    出了卫生间本想马上道谢,但是宋临末刚好在打电话——已经打得筋疲力尽了——夏生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只笔在纸上胡乱的画着,衣服后面被汗水浸湿一片,很显然,仅仅是气温的原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此。但是宋临末说话的语气非常的让人轻松愉快,夏生并不是故意偷听,可能只是因为心底确实是有些在意,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时不时的,会专注一下。
    事后夏生看过宋临末打电话时涂抹的那张纸,大片大片的涂鸦,显得极其梦幻,中间穿插着小段的乐谱——极为规范——让夏生怀疑这是不是他的作曲,但显然不可能是。
    “宋临末,你是只对那个电话如此敏感,还是一向如此。”虽然突兀,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这真的不太像夏生平时的风格,他也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迅速的,莫名的,涌上一股好奇的喜爱之情。
    “一向如此。”宋临末无奈的耸了耸肩:“我是真的讨厌接电话。”
    2.
    很显然,很快宋临末就受不了夏生的读书方式了——尤其是在读课外书的时候。
    必备的工具是美工刀,钢笔,以及另一本精装书——图案比字多的那种,用来做笔记。被他读过的书全部都是读过就扔,当然,如果被他读过的书一般早都是面目全非了,这也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但是宋临末是那种爱书如命的人,一般他的精装书,万一不小心掉在地上,他会本能的尖叫,虽然被很多人吐槽会像女生,但依旧改不了。
    宋临末和夏生曾经就这个问题很认真的讨论过,夏生很无所谓的说,那些书,一旦读过他都会把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来,剩下的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垃圾,有什么好眷恋的。
    可是——宋临末皱着眉,那些书,不是为你做了贡献么,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对待它们。
    我不喜欢把过去留在身边。夏生不耐烦的说着,很显然已经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了兴趣。
    所以宋临末也就不再多语。对任何事情不完全认同,对任何事情不完全否认,这是宋临末一直奉承着的中庸之道。只是想毁掉过去的人,心里到底会有多少伤疤,宋临末有时候会一个人默默地想一想。
    只是想一想而已。因为真的对夏生太用心,会很危险,这点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看透。
    宋临末上课的时候总是在教室的第一排——大多数学生都不愿意选的座位——他每次都会若旁无人的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那里,认真的听讲。甚至有时候还会参加一些大型的比赛,表现的非常自如。只有夏生知道他大概在谈笑自如的同时心跳已经快要加速到负担的程度,宋临末因为紧张的原因很多次眼睛都会很亮,脸色也是微微泛红,这些夏生都看的很清楚。只不过这些特点很奇怪,一到了台上,反倒让宋临末显得好看的要命。
    至于社团,学生会,这些是宋临末从来都不参加的——他甚至不去图书馆,避免一切人多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在寝室学习。夏生好几次都想问他,一个刚刚才上大一的学生——据说宋临末在小的时候还因为种种原因连续跳了好几级——这么年轻的一个人,长得还如此耀眼,怎么能忍受自己的生活状态寂寞至此。他好几次都想问,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即使是他问,宋临末也只会很得体的微笑,说就是喜欢清静啊。
    那种风轻云淡的语气。就像那个慌张的下午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语气。
    更何况夏生他自己还有那么多恼人的事要处理,还有他的野心也让他的头脑觉得疲惫。每次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无数的预想,以及不能称之为计划的一些刚刚冒出头的注意,会在他的头脑中汹涌的翻滚出来——那么多那么快——简直就像是海啸一般让他措手不及。他也想把那些想法安抚下来,一个一个的,慢慢的,好好地想清楚。但结果不行。
    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巧的事,在加入学生会的那场测试,夏生被一个学长留了下来。
    “夏生,你和宋临末是一个寝室的吗?”那个学长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着,不是社交式的官方笑容,所以让夏生觉得很温暖。
    “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以及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
    “那个,我是宋临末的表哥。最近和他闹了一点矛盾。”学长说着,夏生才注意到他长得确实和宋临末有点像,不过宋临末更加英气逼人,这个学长相对来说大概是有点可爱的类型:“虽然说他也有错……但是我的反应可能太激烈了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在他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可以啊。”心里虽然犹豫着,但是夏生是当机立断的笑着答应了:“请问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鹿曦明。”
    “嗯,好的。我会尽量给宋临末说说这件事的,鹿曦明学长。”
    那次回到寝室的时候,宋临末好像心情不错——开着音响,正在网上做着自己的音乐精选集——他喜欢的音乐夏生归类为看似忧郁的小清新,像是Hurts,GangBang之类的,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实在不欢快,但是和夏生有时候压抑到死听的Devics比起来实在是好了太多。
    “宋临末。”夏生放下书包没有凑过去,宋临末一般在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任何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有一种气压,可以让夏生感觉到他是真的生理上的觉得难受。
    “嗯?”宋临末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声音黏黏的,有点童声的错觉,夏生觉得挺好听。“今天我见到你表哥了,然后他,还是很在意你的。说他和你闹了一点矛盾,然后也知道他的态度有点过激了。让我帮忙给你说说。”想了想还是这样选择性的把鹿曦明想传达的信息选择性的直接说出来了,对于宋临末这样的人好像客套什么的反倒会让他觉得厌烦。
    “表哥?”宋临末的鼠标点的啪啪响,歌曲切成了一首激烈的摇滚。
    “鹿曦明。”
    “哦,是他呀。没事。对他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宋临末很干脆的接了话:“今晚吃云吞面?”
    “好。”夏生觉得有点好笑,这话题也转移的太僵硬了。
    那天晚上,夏生在看书的时候——依旧是用的宋临末厌恶的方式,用美工刀把自己需要的那一页干净利落的划了下来整理到了文件夹里——听到宋临末走到阳台,主动打了一个电话。
    “我一直把你当我的表哥,这么多年。”
    “那次是我不对,我知道。”
    “不过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吧,我的对不起早已一文不值。很多情况下,我什么也不可以说出口,这些都是我欠你的,8年来我欠你的。”
    “我不断不断地去学习……我只剩下这条路了吧,我一无是处。鹿曦明,我开始沉溺于梦境,若是梦境与现实无法区分的话,那该有多好。我不敢设想,我也无法设想。梦境里,我会想起你,也会想起那些让我痛苦不堪的话语。”
    “如若你已然高兴,我仍喜欢着你。”
    宋临末的声音,其实说实话算是极其微弱的,但是夏生当时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听觉上——怀着强烈的,无与伦比的好奇心,认真的——甚至这几年来干什么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听着宋临末趴在阳台上望着星空,像是梦呓一般的声音。
    夏末的晚风从窗子吹了进来,宋临末的短袖,这次有没有因为紧张被汗水浸湿呢?夏生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宋临末的背影。清瘦又挺拔,是真的很好看。
    3.
    夏生发现,在网上的时候,宋临末会变得比平时自如很多,说的话也会多一些。因为音乐上的共同爱好,他和鹿曦明,还有宋临末一起在一个音乐网上玩的还不错——虽然有时候他觉得宋临末和自己明明就在一个房间,还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并且,很快的,夏生和宋临末成为了全校老师最喜欢的一年级新生。宋临末自然不必说,几乎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样每次都坐在第一排认真的做着笔记,并且每次的作业都充分体现了他深刻的思想,这类的好学生。特别是,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宋临末那种是出自内心的专注眼神,每个教授都有一种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当成了圣旨的错觉。
    夏生——据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他每节课到教室的时间都是绝对的恰到好处,差几分钟上课,老师们都已经在教室准备讲义的时候,夏生就会在那个时间段恰到好处的走进去,带着稍许的旁若无人,走到黑板前面认真的把黑板擦干净,然后再继续一言不发的走到那群早都给他占好座位的哥们身边坐下说说笑笑。有时候他也会和老师说说笑笑,探讨一些关于功课的话题——并且绝对是有一定深度的——夏生从来不会问幼稚的问题。但从来对他主动擦黑板的事绝口不提——就仿佛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做,亦或是做了也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似的,他本来就应当这样做似的。所以后来有很多老师都是主动对夏生说的——自从他们从自己的公司出来,成为大学教授之后——
    关于这一点,有一次在一堂小型教学的时候,他们是偶然知道很多老师都是有背景的。当时只有宋临末,夏生,还有另外两个学生,探讨起怎样在最短的时间爬到,亦或是努力到人生的最高点的时候,宋临末突然开口问道:“走的那么快,又有什么意义呢。”当时宋临末的口气是坚定的,但目光是迷茫的,夏生从他的侧面看着他,找不到宋临末目光的焦距,仿佛他什么都没有看,或者说是看不到。又或者是他在看着一个很远的地方,夏生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宋临末和往常一样,脸颊带了一抹粉色,微微的皱着眉:“走的那么快,又到底是想走到哪里呢。”老师大概没有想到会有学生深刻至此,又或者是即使想到了也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人这样大胆又迷茫的问出口。所以当时有点无奈的笑着,很诚实的说:“其实这些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就来这里当教授了。”——自从他们从自己的公司出来,成为大学教授之后,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所以要谢谢他。夏生倒也不会太谦虚,很爽朗大方的笑着说这个不用谢的,反倒让那些老师更喜欢他。
    当然也会有很愤青的学生讨厌夏生,觉得他讨好的姿态过于明显,甚至当着夏生的面刻意对此讽刺过。
    夏生当时说了一句曾经差点闻名全班的话,他看着那个同学,笑得极为清新,露出两个小虎牙,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你真的这样想?讨好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好处?”
    那个同学看着夏生还没反应过来,夏生便接着说道:“送给你一句有用的话,但并没有让你因为这句话对我有好感的预谋。将来如果你走向社会的话,真的想从某人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倒水端茶这种事情真的是吃力不讨好事倍功半——倒不如和他一起做那么一两件见不得光的龌龊事,但是我不会那样做。给老师擦黑板,完全是觉得我真的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夏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勾起的笑简直变成了邪魅的感觉,但很奇怪的,眼睛亮极了,甚至显得颇为诚恳。
    于是大家都说夏生真的是把很多事情看得颇为透彻,但是却没有那副你不懂拉倒的清高,更为难得的是,看透了怎样走比较容易,却选择了那条遵从心灵的路。非常了不起。
    宋临末看着夏生当时在教室什么都没说,回到寝室以后,当时他们正在分享草莓沾巧克力。宋临末突然抬起眼很认真的看着夏生:“天生的演员,你把那群白痴耍的团团转。”
    “也有不是白痴的。”夏生笑着:“不过知道我是演戏的大多数是同类。但你不是,所以,会觉得恶心吗?”
    “恶心?”宋临末困惑不解的看着夏生:“为什么觉得恶心。我还不够了解你,但我觉得野心,不管是勃勃也好,不勃勃也好,都是一个催人上进的存在。我不会随便否定别人,但是我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你的放荡不羁一开始就和他的自以为是格格不入了。”夏生向宋临末挑了挑眉,草莓的清新和巧克力的香醇混合的很好,要不是鹿曦明的话,他大概都不知道有这种吃法。
    “你看了那张精选集了啊?”宋临末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做精选集很用心,而且我们在音乐上的口味好像一拍即合,几乎你的所有精选集我都有好好看好好听。”夏生顿了顿:“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很感谢你。我很长一段时间,通过这种方式来忘记很多不想想起来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和我住在一起的人,让我把那些噪音的声音弄小点。”宋临末回忆着,有点嘲弄的皱了皱鼻子,他忍不住——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初夏的夜,微凉的风,有时候会飘来沐浴露的清香味,坐在电脑前的他,面对着屏幕坐在窗边他——只有在那么一片如瀑布般的嘈杂之中,才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听出他内心里的秘密,没有一个人能窥知,然后觉得无比舒心的安静下来——他的痛苦也将随着那片瀑布烟消云散。
    但是,有人要他把乐声弄轻些。
    并且称之为噪音。
    4.
    转过拐弯,房子正好遮住了夕阳,留下一片阴影,对面的墙上却是金灿灿的一片。宋临末继续走着,低着头走着,他想快点去到钢琴室,想快点见到他——这种场景在宋临末的梦里曾经出现过很多次,但所有一切都组成了一个绝大的迷宫,在梦境里,就连金色的阳光也会诡异的扭曲起来。宋临末每次在那种炎凉的梦中都会有一种直觉——他无法逃脱这里,找不到出口,也不知道是否有出口。哪怕是不断地奔跑,但最终发现他自己其实根本是白费力气。
    因为他不论怎么跑,还是发现他停下的地方始终是一开始的地方——这也是他现在急着一定要见到鹿曦明的原因——在梦里,他怎么努力,都见不到他。见不到他的实体,见不到他真真正正有质感的站在那里,却有他的各种表情不断的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很多表情都是他极其厌恶的。
    虽然说是从小就认识,宋临末一直坚定的声称自己关于鹿曦明的记忆是从九岁开始。之前的那些,美好的那些,他早都忘记了。早已没有了意义,他终究还是无法原谅鹿曦明,哪怕他现在再怎么想尽力的对身边的一切都善良起来。当时鹿曦明本该去维也纳学钢琴的,但是被宋临末想尽一切办法彻底的破坏掉了——纯粹是为了报复。
    他本以为鹿曦明会很恼怒,很失落,对他发火,质问他,甚至想要打他——那么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指桑骂槐,大声的质问鹿曦明,真正痛痛快快的和鹿曦明干一架。鹿曦明有多愤怒,他就比鹿曦明还要愤怒的多。鹿曦明有多大声的质问他,他就可以用比那最起码高十倍的声音吼回去。但是鹿曦明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温暖透彻的眸子,像是蓄了一潭春水,笑了笑,笑得完全让宋临末恼怒——宋临末,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你不想让我去,只要给我说一声就好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选在钢琴室,宋临末突然从心底里又冒出了无可抑制的怒气,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要这样刺激我。
    但是,当真正走到钢琴室门前的时候,那股怒气突然消失了,以至于宋临末可以很平静的走进去,面对着鹿曦明——他以一种让人厌恶的泰然自若,或者也许只是让宋临末一个人厌恶的泰然自若,站在百叶窗前玩弄着窗索——夕阳的余辉照进钢琴室的时候被百叶窗分割成一条条模糊的光栅栏,鹿曦明就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抓着窗索,那些光栅栏便随着他的意愿增强或减弱——即使是这么小的细节他都不肯放弃他那该死的控制欲!宋临末想着,冷冷的盯着鹿曦明轻蔑的冷笑了一声,没有掩饰,从几年前开始,他就不再掩饰自己了,对任何人。
    “宋临末,姑姑很想你。”鹿曦明显然不怎么介意,很自然的看着宋临末,依旧没有放开手里的窗索。
    “鹿曦明,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名字作为话题,然后把我身边的人带走。”
    “什么?”鹿曦明困惑的瞪大眼。
    “你知道的。”宋临末厌恶的盯着鹿曦明:“你懂我的意思。”
    “夏生吗?”鹿曦明和夏生最近确实走得很近:“宋临末,我们先不谈这个好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姑姑说,她给你打电话你也从来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她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鹿曦明,你也许永远不会懂我有多依赖你又有多讨厌你。还有那个女人。”宋临末悲哀的看着鹿曦明:“你们都忘了我的父亲,事过境迁的忘了我的父亲。可是他本不该死。”
    “宋临末……”鹿曦明在这件事上从来都没有应答的能力。
    “我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些年陪着我我根本不可能在生命的旅途走这么久……我知道……所以我本该很喜欢你,像小时候那样,最开始那样爱着你。”宋临末的呼吸有些急促:“不能接电话,我也很痛苦,我还没能调整过来。你们不要逼我好吗?别逼我。”
    “已经很久了。宋临末,我真弄不明白你……”
    “你当然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我有病!我对你们说过了多少次我有病!你们都当作气话!”宋临末突然忍无可忍的提高了声音:“还有,鹿曦明,你真的不要对夏生太用心,我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鹿曦明自然的忽略了宋临末前面的话,他是想说什么?自己有精神病?应该去看心理医生?这个建议他们不是没有对宋临末提起过,当然,没有说他有精神病,只是试探的问了问,要不要找心理医生瞧一瞧。但被宋临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能干什么?给我开一大堆镇定剂?那些东西对内脏不好,对精神状态也有影响,要不是那些该死的心理医生,我的父亲——每次宋临末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鹿曦明就知道,真正的对话,最起码是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至于为什么宋临末很清楚夏生是危险的,这还要从前几个星期的一天说起,当时宋临末回到寝室的时候,夏生正在打电话,他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男是女,总之夏生轻佻的笑着,见到宋临末进来也一点不避嫌,仿佛这句话说出口再自然不过似的——他对电话那边说:“好吧,即使是爱,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夏生当时的声音太冷漠了,甚至显得呆板单调了。
    不是那种不屑讽刺的语气。
    是真正的,甚至带了一点无辜的,打心底里的与己无关。
    可是这一切宋临末又没有办法直接全部告诉鹿曦明,毕竟这是夏生的私事,如果这样说出口,就成了在背后议论别人了——这不是宋临末会做的事。
    “那个人,他根本对于感情不屑一顾。”
    “是吗?”鹿曦明笑了笑:“可是他心底里一直有一个人,爱的非常深沉,念念不忘。上周他在他的主页更新了自我介绍——说实话,离开你的这两个月里,我过得实在不好。他当时刚刚更新了自我介绍,大概是实在在心里憋得难受已经到了不发泄不行的状态,但是马上理智做遂,又删掉了。我能看到纯属巧合。而且,你口口声声说让我不要在意夏生,你自己呢?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在意他?”
    “我没关系的。像我这种人还会受伤么。”宋临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只要用心了,不可能不受伤。”鹿曦明拉着手里的绳索,整个房间忽明忽暗,让宋临末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无情太苦,有情皆虐。这个道理,你懂的比我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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