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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便宜爹曾经指着我说过,“这小子生下来就是个药罐子,不过和别的体弱多病的孩子区别大了去了,前一秒抱着苦哈哈的药喝完之后,下一秒就溜出去上树掏鸟蛋去了。”所以他经常说我的外表极其具有欺骗性。这一点我一开始不承认,但后来我终于心服口服了,因为这是遗传我娘的特征,大概这一辈子都没法改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从外表上看,我娘绝对是柔弱温婉小女人的典型代表,跟着我那便宜爹,整天上厅堂下厨房,但只有我知道她藏在表象下的不甘,不甘于龟缩在这贫寒的小渔村中一辈子。
    十岁之前之前我住在京郊的小渔村,和我那便宜爹还有我娘三个蜗居在一间小小的砖瓦房里,十岁之后我住在京城繁华之地的施国公府,旁边的偏院里。虽然只是小小的偏院,但内里也极其奢华,当然是对比之前的瓦房。十岁之后我就没有见过我那便宜爹了,不过据渔村村民说,他在我娘和我走后的第二天出海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这消息时,我娘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衬着她那精心装扮过的脸颊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不愧是当年的京城名角,唱戏的本领荒废了十年还是依旧炉火纯青。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就听见周围邻里的议论有些不堪入耳起来,诸如“这种年纪还去攀国公府的高枝”“大牛怎么这么可怜摊上这种女人,说不准这孩子也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话。哦,忘了说,大牛是我那便宜爹的名字,极其富有乡土气息的一个名字。我娘听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另一只手却掐的我的手腕生疼,于是我也疼的流下了几滴眼泪。
    我其实觉得我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一点也随了我娘,说好听点叫淡然,说难听点叫冷酷,哦不,冷血。白天的时候我依然爬上树去掏鸟蛋,只不过地点从渔村换成了现在这个看起来不止高了一个层次的偏院。以前我去掏麻雀窝,好歹也有个窝让我掏,但现在院子里种的树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鸟来做窝,大概是它们不喜欢这树,反倒很喜欢那金丝珠玉做的鸟笼。于是我提着笼子带着鸟爬到了树上,先找了一根看起来比较结实一点的树枝把笼子挂上,当做那是鸟窝罢了。只不过有一次我这么做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我那便宜爹气急败坏的声音,“混小子你在干什么呢!爬那么高,当心摔下来屁股摔八瓣,又要浪费你爹我的买药钱!”手忙脚乱要躲起来的时候却一个不小心踏空从树上摔了下去,我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周围并没有我那便宜爹的影子,但脚上的剧痛拉回了我的神智,我张开嘴哇哇得嚎起来,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从那以后我娘就不让我上树了,施国公身边的公公来过一趟,送了些药材,不过我对这些一概充耳不闻,见天的躺在床上干嚎,好像死了爹一样的悲痛。在我心里,施国公是不算我爹的,不是因为他睡了我娘却没有给我和我娘一个名分,也不是因为他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出现,而是他没拿我当儿子看,所以父子关系自然是不成立的。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直觉?
    这种直觉我娘大概也有,证据就是她开始让我读书了,也许是想以此换取施国公的注意力。但是我看着那些论语孟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看得我头昏脑涨,这也许是小的时候没有打下学习的基础,所以早教是多么重要。比我小的孩子都去上私塾去了,但是我还是上学的征兆都没有。因为好的私塾需要入学考试,而我娘大概不想让我去那些差一点的私塾,她现在还没有摸清国公大人的意图,也不好擅自决定。不过我娘是个胆大的,不是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么,没有胆子她怎么敢攀上国公府这颗大树呢。
    我原来的名字叫小黑,没有姓,也许我娘不知道该和谁姓。从这个名字的草率程度来看,取名字的一定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人,但其实不然,取名字的是我那便宜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便宜爷爷,据说我那爷爷曾经中过秀才,许多小孩的名字都是他取的,哪家要写信也是由他代笔。不过我便宜爷爷的最高成就也就止于秀才了,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是爷爷那时候老了说话含混被我那耳背的便宜爹给听错了,不是老了怎么可能连我到底是不是老于家的孙子都弄不清楚呢。我娘由住在小渔村的麻雀变成住在京城的麻雀之后就寻思着好歹也算是京城人士,朝廷大官的偏房,儿子的名字可不能这么草率,也是有探听意思的成分,就向着国公大人询问名字的事情。国公大人寻思半晌,说,“就叫施垣吧。”说完也没怎么显露出别的情绪,在我娘咬牙强笑着说好后,就摆驾回府了。
    施国公家这一辈儿子女儿的名字都行瑞,比如什么施瑞牛啦,施瑞马啦,所以如此一来也就断了我娘想要把我加入施家族谱的念想。但最有心计的是谁?女人啊;最有毅力的女人是谁?我娘啊。想当初她和我那便宜爹在一起差不多十年,过的什么日子这不都熬过来了,可见她最是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了不是?
    所以她又旁敲侧击地敲打着国公大人,“你看这孩子都这岁数了还没有去私塾,这教育迟了以后不得耽误了他的前途啊。”于是国公大人说好吧你想怎么样,我娘就继续循循善诱,“听说云山私塾的夫子郑瑞达先生是皇上的老师,启元年间的新科状元,学识渊博,乃当世大儒。”云山私塾因为郑瑞达夫子而在京城名气颇大,许多官家子弟都在那儿就学,一般人便是想也不敢想,它还有一个基本的入学考试,不过想来位高权重如国公大人想塞人进去绝对是轻而易举。
    许是国公大人对不能给我娘一个名分而感到有点愧疚,又或许是我娘现在还显得年轻美丽的容颜取悦了他,不管怎么说,国公大人还是答应让我在明年春天入学。入学之前当然是要请夫子教教基本知识的,不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进去了著名的云山私塾还不得给人戳脊梁骨戳到肄业呢。
    所以我还是得继续看那些让我头晕眼花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我怀疑那些书是不是被人下了使人昏睡的咒语,要不我怎么会昏昏欲睡。不过我娘在这一点上不出意外地严格,她说我必须把这些东西背完,不背完一篇文章就不能吃饭。还说国公大人的二公子是个神童,五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七岁便可对联赋诗。我想了想我五岁的时候是抱着药碗躺在床上作病入膏肓样,七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好些了便去跟着比我大的孩子们抓鱼摸虾掏鸟蛋,当时因为生病的缘故我看起来很瘦弱,骨架又小,那群野孩子中的孩子头头还嘲笑我是个小女孩,于是为了捍卫尊严我和他展开了男人的决斗。结果当然是,我输了,但是他还是带着我去抓鱼摸虾掏鸟蛋了,因为他说保护弱小是他们男子汉的责任,我当时没和他争辩,不是争不过,而是懒得去和一个小孩讨论男子汉的问题,估计他也听不太懂。我又认真地回想了一边我在七岁之前做过的事,然后又在心里嗤笑一声,觉得这流言真是夸张的离谱。不过我娘显然把这个流言很认真地放在了心上,因为我第一天因为没有背出来而被饿了两个时辰,饿着肚子背书的痛苦显然比以前喝着像放了十八斤黄连一样苦的药还要痛苦。所以我只能一边背这我不明白意思的文章,一边在窗边坐着凝视远方装深沉忧郁。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贴身书童小甲就会说,“少爷,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饭点了,您要是再不认真的话,我们就都吃不成饭了。”于是我就会收回目光,专心地继续背着我看不懂的句子。小甲是在确定我要去私塾后,国公大人拨给我的书童,据说他自己说他是卖身葬父给国公大人府里的管家的,和我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就比我大了不少,实在不想是以前过着吃不饱饭的日子的人。
    入冬了,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原来是个药罐子的原因,我也格外地畏寒,还没下雪就把白毛裘裹在了身上,小甲说就我这样子仍在雪地里绝对找不到了。有时候我会问小甲的真名叫什么,他说既然已经是国公府的人,就要全心全意伺候主人,要抛弃过去的一切,感恩主人赐予的新生活。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吃一片桂花糕,还没听他说完我就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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