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1章 青山烟雨送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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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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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崖上,宋云起水绿的衫裙被山顶的狂风吹的呼啦作响。长发散成一片。
于巅峰远眺,遍野臣服,确有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淋漓畅快。
人间客,蜉蝣身。来繁尘一遭,观这波澜壮阔,岂有不痛快之感?
浮生若梦,如今这千里尘埃就实实在在地踩在脚下,倒是这梦中人久醉其中,不能自持。
山间有寒鸦时啼,扑棱着翅膀,带起一片惊雀,却独独撼不动站定成佛的宋云起。她静穆而立,抬首虚望南面,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伴随着宋云起嘴角弧度的扩大,自山崖小道的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夹杂着骑马人时不时的呼喝。
“嘶——!”千里良驹堪堪停下。听见动静,宋云起依旧一动不动。身后传来那人下马的声音。她又听见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停滞不前。她悠悠转过身,看着那着一袭竹青色长衫的人。多年不见,他依旧是眉目疏朗,身姿挺拔,神明爽俊。宋云在心中苦笑:这些年变了的,倒是自己了。
“这几年,如何?”依旧的声若玉石。
宋云起静静看着他,倏地,又转过身去,俯瞰群山与散落其间的城都。那人也不说话。看着她脚边的万丈悬崖,微微侧身挡在其后。一时间,只觉山风凛冽,寒意肆虐。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宋云起开口。林籁泉韵,莫不如此!
身后的人嗤地一笑。这丫头,一开口就给他添堵。“姑娘这厢有礼了,小生在此山间迷了路,惊见姑娘独立山头,恍若仙子,顿然心神动荡,好不销魂!”
宋云起侧首斜睨那人一眼,也笑:“不瞒公子。小女本事瑶台灵女,贪恋人间美色,故而长滞于此。见公子相貌不凡,可愿随本仙子去那瑶池仙境一游?”
“不敢不敢,小生这凡人之躯,上得了那仙境,也只怕承受不起那瑶台仙气而魂飞魄散。小生乃贪生怕死之徒,恐是要辜负仙子美意了。”那人似是受了惊吓,匆匆作揖。
宋云起再一次转过身来,二人相视良久,终于齐齐笑开。欢快的笑声荡漾在山间,传遍了这青衫崖。
“大哥越发俊朗了。”她抚上那人胸口,抹平了他下马时蹭皱的衣襟。“几年未见,也就指望着这一星半点的时候。”
“是大哥对不起你们。”那人语带酸涩,听得她眼眶微红。
“无妨,我自是懂你的。”宋云起仰头一笑,“家里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如此甚好。阿妩怎样?”
听那人提起阿妩,宋云起沉默。
“怎么?”
“我终还是疏忽了她。”看着他询问的目光,她叹了口气,幽幽而答。
“莫做傻事便好。”那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同样叹了口气,“我要走了,辛苦你了。保重!”
宋云起敛容,郑重颔首,道:“你也是。”
而后,那人翻身上马。前行几步,突然又勒马,回头看着宋云起,似还有千言万语。而宋云起就这么立在山头,用如千古深潭的眸同样望向他。终于,他还是打马而去,扬起一片尘土,模糊了云起的双眼。
自那人走后,云起又闭目宁神片刻,方才理了理衣衫,向崖下走去。边走边思量府上的诸项事宜。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地邻青衫崖的帝都,丰城。
此时,永元二十年。初夏。
丰城街道车马水龙,两侧商贩小铺琳琅满目,一副繁华景象。似是自初始便安康如此。
但十一年前的一场大乱,使人们现在回想起来却还是心有余悸。虽然皇帝再三旨禁止再提此事,悠悠众口,却是实在难堵。
永元九年初,左相曷穆私通外戚,勾结叛党,外欺边城,内乱朝堂。神武帝怒,拜三皇子宸为骁勇大骑士,领铁骑军讨伐罪相曷穆。
永元十年三月,皇子宸败曷穆一党于希声峡。皇子宸重伤。
永元十年四月,皇子宸,薨。帝哀,追封其为太子宸,谥号建安。灭曷家九族。
史称“永元之乱”
此后,四海朝臣,国泰民安,万事太平。
这短短一年多争战终将被湮没在千年史册中一页不足的位置。亘古的年轮波澜不惊地向前而去,不悲不喜。
想到三皇子傅景宸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云起兀自无奈地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傅景宸立功,为其今后册立三皇子为太子做准备,却不料天不作美,降祸于人。那次平乱后,神武帝哀极伤身,卧病数月,梦中呓语,皆是“景宸、景宸”。
宋云起低头行路,一路思考着这桩“宫闱秘事”,不一会儿便到了自家门前。
丰城宋家。天下商贾莫不知乎!
宋家老爷宋璧昇偏爱搜奇猎珍。并非价值连城之物,而是置于房屋中的新奇摆件。金石竹编、玉件根雕、绫罗绸缎……无一不爱,无一不藏。
宋璧昇年轻时,胆大气盛。
一次,他去到崎岖山林寻觅玲珑怪石,欲打磨成器。恰让他遇见被歹人追杀的年轻神武帝。宋璧昇见义勇为,在不知情的形势下救了奄奄一息的神武帝。后来才知,追杀神武帝的,是他几位试图篡夺太子之位的皇兄。
神武帝深受大恩,赐宋璧昇黄金万两,又亲赴宋家。二人畅饮欢谈,竟诧异发觉他们都喜欢着这些“珍奇玩意”。神武帝说他自小便喜欢这些,可惜宫中太少。宋璧昇大喜,取出多样“宝贝”赠与神武帝,并说:“除却妻儿,宋某一生别无他爱,便是对着这些‘换不了食的破东西’有点兴致。”神武帝思索片刻,笑道:“这宫中尽是些陈俗之物!宋卿何不时常运些‘破东西’让皇帝与本太子解解乏?”
二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过了一段时日,宫中诸人都对这些难得一见的“宝贝”上了心,打探到消息后纷纷寻至宋府。日久,宋府竟成了江湖商贾向宫内运送珍品奇物的说客。
到神武帝继承大统时,其三皇子宸更是对父皇御书房里陈列的东西爱不释手。神武帝大喜。特下令:宋府可每月向宫内进贡珍宝奇物。虽未讲明赏赐,但作为贡品便可想而知了。
宋府从此成为天下商贾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宋府大小姐宋云起,自幼跟随宋璧昇学习商贾之道。近些来,宋璧昇也渐渐转了些事给宋大小姐。江湖人对此诧异:这宋璧昇糊涂了?难不成真打算传家业给女儿了?
宋老爷却是笑呵呵地说:如此甚好、甚好!
管事于伯早年就侍奉在宋家。对宋家可谓是尽心尽责,做事也妥贴稳当,深受宋家重视。
这日,他早早就守在宋府门前,见云起回来,一刻不耽误地上前向云起汇报这日府上的事情:
“城东瓷商贾因才派人来请大小姐吃饭;咱们三里铺店边上‘琢碧玉行’的老板说是有新近的玉镯要赠与咱们把赏,翠娘拗不过他们死缠烂打,便先收下了并允诺改日府上定当回赠宝物;……”云起听着,心中便有了打算。行至我思院前,于伯也恰好说完。
“于伯,你先退下吧。”
“晚些时候,唤袖月请小姐去用膳。”于伯看着沉着懂事的云起,心里十分喜爱。
看着于伯走远,云起推开门走进自己的闺房。
进了屋子,她旋即转身关上了房门。倚在门口,顿时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半晌,云起身形微动,坐在了桌前。桌上端正摆放着几支未干的画笔。一看就知是侍女时刻给备好的。
还有两幅画。一幅是挥毫大气落笔不羁的泼墨牡丹,而另一幅……
云起展开了眉眼,提起搁在一边的笔,屏气凝神地细细勾勒着这幅没骨牡丹。
懒髻半绾香腮秀,影下一点是红唇。
袖月推门进来,便看见这样的景象,不觉暗笑:小姐可真是生得好看。
她动作轻巧迅速地倒了杯茶放在云起手边。而后转身将茶壶架在炉子上温着。转过身,就看见云起捧着刚倒好的茶愣愣地望着两幅牡丹图。
袖月算了算时辰,径自取出月白的的斗篷轻轻为云起披上。
“袖月,我爹今晚回来用膳吗?”云起抬头笑了笑。
“老爷早上交代,他‘去城郊山林和夫人共赏天光奇景’,便不回来了。”袖月捂嘴笑得没心没肺。
“没大没小!”云起听了这话,起身嗔瞪了袖月一下,便向前厅去了。
用膳后,云起在前厅坐了一会儿,问:“二小姐的饭菜端过去了没有?”
随即有丫鬟答应:“回大小姐,早就已经送过去了。只是……二小姐还是吃的很少便打发人送回灶房了。”
“嗯。”
云起步出前厅,吩咐袖月领着众人退下,然后款款而向我思院踱去。
此刻正值孟夏。池中荷花含苞欲放,亭亭净植。风过,泛起清香一阵,连带着步伐亦是轻松了许多。
云起踱步来到院中的如是亭。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世间的种种情怀,唯有自己内心的感悟是属于自我的。爱恨喜憎,生离死散。芸芸众生中,那么多的凡尘典故,竟是不同人存在的证明。百年之后,谁会成为史书中不老的传奇?谁又是穷乡僻壤无名的冻死骨?
所谓的命运似乎从不在乎祈祷者的善恶,却偏偏总是成为失败、成功的源头。如同一道枷锁,禁锢住自由者的灵魂,从此跋山涉水不过为一个自欺欺人的“谢命运眷顾”。而她宋云起,绝对不是其中一个。
风云变化,多不外乎那翻来倒去的几样。
如是哉!——也就这样,罢了。
如是亭不大。
在亭中石几上,放有一个大花盆。盆中是清澈的池水,两尾合欢鲤,还有一株白碧相间的玉溅芙蓉,名为“摇碧”。
一树春芳,花落青瓷摇碧。乍闻水声起,原是新叶萃几滴。
云起抚上摇碧仍微蜷的嫩叶。看着软软的瑟缩着的叶子,心中便觉一片柔软。
取过袖月早就备在亭中的七弦琴,信手而抚。潺潺流水般的琴音便如烟云直上,徘徊在院里院外。
飘远悠然,宁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