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病了，在这个年关将至的当口上。
    年纪一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加上先前就大病了一场，使得这回更严重，已经不能下床走路。
    老人家在莫家兢兢业业服侍了大半辈子，数十年如一日，可以说将一切可以奉献的都拿出来了，这次病倒，不仅仅是因为年事已高，多半也是由于常年的操劳过度。
    韩叔在这个家的时间比谁都长，从他跟已逝的莫老爷子都还是孩童的时候起，也就是莫老爷子的父亲当权的那一代，到如今的莫格，中间经历了莫家从小有成就到盛极一时，再到内战纷飞和现在相对稳定的时期，“三朝元老”这个称谓，韩叔当之无愧。
    莫格从小由他照看着长大，敬他，却不若面对莫老爷子那般畏他，对老人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
    因此在韩叔病倒之后，家里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远在国外的莫格。
    李玩已经记不得多少天没跟莫格见面了，刚开始只在电话里说了几句，之后莫格匆匆回家一趟，两人短暂地见了个面，本以为会被气势汹汹地质问一番，没想到莫格对他在学校的事只字不提，言行上也看不出别的情绪。
    当时莫格只是回来拿些必要的东西，马上又要出门，李玩见他神色疲惫，身上沾染的外面的冷空气未散尽就要启程，到口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后来他干脆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顾虑和忧郁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随性和自由才是王道，所以他决定每天想干嘛干嘛，日子好吃好喝好玩地过着，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牵他儿子们到庭院里散步，常常恶作剧地故意松开绳子，把经过的仆人们吓得落荒而逃。
    现在眼看着一年也没剩几天了，公司的事该忙的也都忙得差不多，再加上韩叔病了这事儿，莫格再怎么都该回家了。
    莫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天上飘起了小雪，像木头的碎屑，短暂且不成形，昙花一现般刚触到地面便立刻融化开来，只余一片小小的水渍。
    莫格踏着湿漉漉的地面走进他多日未归的家中，按照以往的习惯，第一个过来接下他大衣的仆人会向他报告李玩的行踪及现状。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听完就迫不及待往楼上去，而是决定先去探望病中的韩叔。
    韩叔的房间是在主宅一楼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为的是方便家主传唤。莫格只记得小时候因为贪玩来过这里，时隔多年后故地重来，却仍是跟记忆中没什么变化，一贯的简朴和整洁。
    照顾韩叔的是个同样上了点年纪的妇人，也是从很久以前就在莫家工作的女仆，见到莫格进来，未说什么，行了个礼便默默退了出去。
    韩叔本想坐起来，被莫格制止，“您别动，好生躺着吧。”
    老人家情绪有些激动，第一句话便是：“少爷，我恐怕时日无多，这几天真怕就这么死了，该交代的没交代成。”
    莫格听他这一声“少爷”，儿时的种种忽然浮现心头，鼻子不禁一酸，责怪道：“您这是什么话？医生不是说情况稳定下来了？”
    床上枯瘦的老人安慰一笑，脸上泛起的皱纹如同一本楔刻的历史载卷，“我的身体我最清楚，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是啊，少爷，我是看着大少爷和您长大的，一直以来都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有句话，我一直犹豫着当讲不当讲。”
    莫格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当下无言以对。
    “您对玩少爷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能找到此生所爱莫过人之大幸。可您不要忘了，您姓莫，您肩负着莫家祖祖辈辈流血流汗打拼下积攒下来的产业，绝对，不能交给外人啊！”
    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期望与哀求，他所说的不仅仅是自己最后的夙愿，也是莫老爷子没能来得及嘱咐的遗言，更是整个莫家延续并谨遵至今的家训。
    这些道理就是不说莫格也懂，但他现在根本无法给出答复。
    于他而言，家族和李玩，哪一方都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换句话说，割舍掉哪一方都会陷自己于不孝或不忠。
    而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正等待着他作出决定，这张饱经风霜脸孔让他想起了已故的爷爷，想起了爷爷那一道道刀痕与鞭痕交错纵横的后背，还有为家族奉献了整个人生、渐行渐老的姜铭远。
    “韩叔，您……您这样，要叫我如何抉择！”莫格紧握的拳头与蹙起的眉峰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韩叔看他如此为难，心中的不忍与怨愤交织，但并没有表现出分毫。他今天说这些话就没有想过能立刻得到肯定的回复，只是起一个提醒的作用罢了。莫格对李玩的重视，他都明白，莫格是个什么性子，他也都一清二楚，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总之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在亲眼看到想要的结果之前，他还不能死。
    此般想过后，韩叔于是转而谈言其他：“您跟袁家小姐见过面了吗？”
    “已经见过了。”莫格并无隐瞒。
    “您认为对方如何？”
    “她……不差。”
    韩叔点点头，继续道：“不管怎样，你跟她都有婚约在身，袁家虽久居国外，但实力不容小觑，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莫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为他把被子拉好，说了声“我有分寸，您安心养病。”旋即转身关上房门，走向楼上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身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直到他在韩叔的房间里落下最后一句话，李玩都一直静静站在门外，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这场对话。
    察觉到莫格要离开的趋势，李玩狠狠掐了把自己僵住的大腿，在门被打开之前飞速而无声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
    PS：小伙伴们，这文下一章就入V啦，这是我第一部作品，请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