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修订）：天微泠泠不可测，赤褐险中取朱果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出了江陵，颜少青一路马不停蹄，经一日一夜，终到达白若离所述的平鹿原。
    坐在马上疾驰而过，只见远处被冰雪覆盖的平地上，赫然抖起一座柱形的山峰，岿然耸天，遗世独立。横望似孤柏入烟霏，侧看如大纛插云霄，山腰熟褐，峰顶雪白，正是火山赤褐。驱马走近，他左右各巡了一圈，竟是无处落脚。
    上天遗作，仿若隔离了红尘，不许凡人染指。
    将马匹栓在山下，颜少青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攀上山腰，山石嶙峋突兀，倒是不缺搭手的地方，只是山势陡峭嵬巍，稍有不慎即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冷冽的风穿过耳边，颜少青抬眼望了天色，只见乌云铺满天空，雷电如一条条银蛇在云层中翻滚，不是骤雨将至，就是大雪将扬，如果等到天气异变再去寻药，恐怕更为艰难，知道此时事不宜迟，他两脚倏地腾空，踢在一块凸起的怪石上，借力跃起，十丈之后稍作停歇，再如此反复，终于一个挺身掠上了峰顶。
    峰顶之上，举目苍茫，寸草不生，乃是一处绝地。颜少青踏在雪地上，将峰顶的地势查看了一遍，并未发现白若离所言的洞穴，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蓦地想到了什么，眉宇一舒，右脚轻轻往地面上一踏。
    刹那间，整座山峰如被一只巨手推了一把，簌簌摇晃不已。大片积雪朝着山下滚落，须臾之后，峰顶最右侧渐渐显现出一个向下塌陷的凹穴，远远望去，恰如一只巨碗扣在悬崖边上。颜少青足下轻点，一个起落落到崖边，蹲身查看这处凹穴内的情形。
    洞穴深不见底，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褐色的岩壁，再往下就是黑黝黝的一片。颜少青拾起一粒鸽蛋大小的石子投入穴内，等了许久也听不到落地之音，看来此处正是白若离所描述的‘深入地下百丈的洞穴’。
    确定之后，男人再也没有犹豫，一挥大氅，纵身跳了下去。
    急速的下落过程中，他的耳边尽是呼啸而来的山风，而且这风越来越热，到了后来，几乎是炙人的高温。算着时机，颜少青一扬衣袖，一只精巧的攀岩钩脱手而出，钻入距离他三丈之远的岩壁，再是一个旋身，人便稳稳当当的贴了过去。
    黝黑大洞如同怪物的咽喉，周围皆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颜少青收了攀岩钩，正要向下跃去，忽闻脚下传来一阵振翅之声，悉悉索索，可见来物不似少数。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吹亮之后，周围两丈内的状况依稀可辨，此时再瞧脚下，几百张丑陋的脸孔正向他疯涌而来，他们体型如鼠，长有肉翅，昏暗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散发着幽然的光。
    “飞蝠？”颜少青微微讶然，这种地方怎会有这种东西。见这些飞蝠气势汹汹的涌来，他当下一袖扫出，只闻啪啪啪数百声轻响，岩壁之上顿时布满了一滩滩肉泥。
    这种洞穴飞蝠单一只虽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几百只利爪同时抓来，可以生生将活人抓成一副骨架，他有功力护体自是不惧，但是被这些丑陋的东西撕碎了衣袍，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将火折收好，颜少青松开双手继续向下落去，每二十丈左右便会探出攀岩勾，重新贴上岩壁计算距离，如此反复四五次之后，渐渐的，温度高得连他也有些受不了。
    第六次触及岩壁，他立即皱了皱眉，摊开一只手掌，就见掌中已被高温烫出了一串水泡，他有罡气护体暂且如此，可想而知若是普通人到了此处，怕早已皮肉焦炙了。
    他悬在岩壁之上向底下望去，仍旧是一片漆黑，不过深沉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
    渐渐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硫磺的味道，知道此处离底面已是不远，颜少青足尖凌空一踏，向一处突兀出来的岩石掠去。攀岩钩在前一次的使用当中，因耐不住高温而发软变形，此时完全需要靠着他本身的绝学才能继续前行。
    穴底笼罩着艳冶的红光，踏在那一块岩石上面，眼底触及的，是一片岩浆的汪洋，一道道波浪翻滚咆哮，撞击在岩石上面，溅出浓滚的黑烟与零星的火舌，好像一头巨蟒吐出的信子。他微一侧身，发髻间的缎带便随炙风而去，落在岩浆里，转瞬便化成一缕灰烬。
    颜少青的面色凝重起来。
    火焰果就生长在这层岩浆之下。
    将全身功力灌于体外形成一道护体的罡气，颜少青低喝一声，如蛟龙跃海，瞬间便消失在动荡起伏的岩浆里。
    数十秒之后，一道身影从岩浆之中疾射而出，稳稳落在一块岩石上。
    颜少青望着手中一株赤果，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只是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秒，脚下传来的震荡便令男人变了脸色。
    “火山……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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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若离自背后的木屉中取了一味甘露子，放在杵臼里慢慢研磨成粉，再从簸箕里取了一支晒干的蟛蜞菊，加上少许的茄根，混在一起慢慢捣烂。转身打开小屉，见生石膏已经用完了，便吩咐小童去库房里再取一些过来。
    半晌之后，他从一只白如莹玉的手中接过纸包，微微一愣，嗤笑道：“杜公子不在客房里休息，跑到白某这里来做什么。”
    杜迎风把从小童那里劫来的纸包交给他，朝他扯了扯嘴角。“白庄主，我颜兄离去已有一日光景，不知现下是否已经到了赤褐山？”
    白若离见他态度恭谦，全不似当日嚣张之态，当然知道他心里打了什么主意，冷笑一声，道：“怎么？担心你那相好的，到我这沽名钓誉的庸医这里打听消息来了？”
    杜迎风自顾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朝他笑道：“白庄主乃天下第一神医，自然是与庸医两字沾不得边的。那一日在下心急口快，多有得罪，白庄主大人大量，自然是不会与我一般计较。这两日相处，我深知白庄主不仅医术通神，心性气度更是脱俗，那些凡俗名利，白庄主定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白若离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杜公子想问什么直说便是，白某还要研制药材，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招呼你。”
    杜迎风道：“白庄主，不知我颜兄此去，会遭遇何种凶险？”
    白若离研磨着手里的药材，不知是故意吊他胃口还是无暇分心手中之事，半晌也没有开口。
    杜迎风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
    白若离取了布帕擦净双手，从柜子后面绕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杜公子，你当赤褐山是什么地方？”
    杜迎风道：“听你描述，应是一处火山。”
    白若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可知道凌波仙子杜乔伊？”
    杜迎风听他这样一问，心中略有不安，不过还是答道：“略有耳闻，二十多年前叱咤江湖的女魔头，一身阴玄功罕逢敌手。”
    “那你可知道，杜乔伊为了司空渊，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只知这两人最后双宿双栖，归隐了山林，难道另有隐情？”
    “此事在江湖上确实未曾传开，当年杜乔伊将火焰果交到我手中之时，已是火毒攻心，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异常，可是她的肝脾，心脉皆因吸入过多的火毒而呈现衰竭的迹象。一个月之后，便就撒手人寰。”
    “什么？”杜迎风震惊而起，手肘碰翻了小几上的一只茶盅。
    白若离望着少年惊惶的表情，露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不论怎样，他此去，就是送死。”
    杜迎风一掌拍在小几上。
    “不可能！”
    细雪如棉絮，纷纷扬扬落满天际。远处传来的寺庙的钟声，令整个停鹤山庄被包围在一种寂寥苍凉的氛围当中。
    “他此去，就是送死。”
    “这世间，没有一处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出了药庐，杜迎风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捂着胸口靠在一颗槐树上，身体慢慢滑坐在地。
    一拳砸在地上，被冻得梆硬的泥地上立即出现一个浅坑。他缓缓抬起头，遥望天边压得人心情沉重的黑云。
    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那不是……”
    杜迎风迅速起身追了上去。来到那人方才驻留的地方，却只看到石案上一杯散发余温的茶。执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一下，见果然是记忆当中的熟悉味道。抿了抿唇，他将茶杯放回了案上。
    循着地面上还未被细雪覆盖的痕迹追去，杜迎风逐步走到一个小院里。
    小院极其幽静，屋外空无一物，只几株腊梅在角落里悄然绽放。木门虚掩，他先在门上轻叩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稍稍一推，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却不简陋，虽只是寥寥摆了几件家私，却无一不是精致之物。窗棂边放了一张宽大的木椅，椅子上坐了一个人，因是背对着，也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见他的黑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在髻中。
    这人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了头。
    “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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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平原外围，几名紫衣青年坐在马背上，紧紧盯着远处的赤褐山。
    一名青年突见峰顶上那片天空中云层疯涌，想要驱马向前，将这异变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却被人伸手拦下。
    “准备后撤。”
    紫衣青年得了命令，相继勒了缰绳调转马头，刚退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阵轰然巨响。
    马匹因为受了惊，纷纷嘶叫长鸣，驻足于原地不肯离去。众人回过头，恰见一副终生难忘的画面。就见空中乌云密如蛇鳞，一道银色闪电破云而出，劈向山峰上的某处。静静矗立的山峰一阵摇晃，紧接着，一道浓烟冲天而起，一拳直破苍穹。
    峰顶之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岩块飞腾，轰鸣如雷，整个白鹿原都在震颤着。一名紫衣青年稳住身势，向身前一人道：“师尊，这般大的动静，只怕那人……”
    “别人么，恐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那人，嘿嘿。”
    见老人笑得笃定，紫衣青年不敢再妄下定论，只得立在原地，继续看那山口出不停的冒出炽热岩浆。这种程度，真有人能存活下来么？
    老人将眼一眯，继而嘿嘿笑了一声。
    “来了！”
    颜少青踏空跃下赤褐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望着自己一只烧得焦糊的袖子，弯唇苦笑了一声，果然是天威不可测，想他纵横江湖，傲视群雄，却还是在上天的戏弄之下伤成了这幅样子。闻见不远之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皱了皱眉，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从地上站了起来。
    “阁主，王爷有请。”
    颜少青挺立在凛冽山风里，衣袍猎猎，墨发乱舞。他漠然望向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紫衣青年，话音里不见一丝温度。“颜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你们去见景王。”
    紫衣青年整齐划一的将佩剑拔出鞘。“那便得罪了。”
    “就凭你们？”
    “嘿嘿，加上我老头子，那便如何？”
    见这些紫衣青年的身后慢慢踱出一个耄耋之龄的老头儿，颜少青漠然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抹寒光。
    “雪域老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