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深夜，露浓霜重。付文无力地趴在江川的肩头，没有实感地盯着前面的路，昏昏欲睡。从江川西装底下传来的淡淡暖意也不能抵挡这山里的寒冷，一声喷嚏如常所愿地喷了出来。
    “付文？”江川气喘吁吁地把背上的人又往上捧了捧，皱着眉喊道，“到屋里再睡。”
    付文因为江大少的动作，顿时又从迷梦状态中清醒过来，看了眼江川气喘吁吁的样子，带着嘲讽的口吻笑道：“江川，你真老了，背个人都能喘成这样？”
    青石铺就的小道上，江川背着个人的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在这样寒冷的夜里，鼻尖上甚至渗出了点点汗珠。
    江川恨恨地想要把这个被猪油蒙了良心的人扔出去，用更加讽刺的语调回敬道：“你大半夜背只猪走几里路试试！”
    “行，改天我就背你。”付文厚着脸皮，丝毫不知感恩为何物。
    此时江川正好跨下一个台阶，整个人往下一倾，付文立马使尽剩余的力气紧紧勒住江川的脖子，“摔我下去你也别想好过。”
    江川对这个人彻底失去教化的耐心，却也不能让他睡着，于是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怎么把文件送给辛志了？”
    付文听见这个话题便恹了，“王振那人太损了，自己要显摆也不打声招呼，绑了我去辛志的地盘。都是云海帮的人，我自然以为那是王振的场子了。晚上就兴冲冲地过去自投罗网了。”
    付文又气愤难平地说道，“黑社会里都没人像他这么干的，太掉以轻心了，深入虎穴这种事哪是谁都可以干的，就不怕辛志哪天看不顺眼把他废了？”
    江川喘了口粗气，又把他往背上捧了捧，才接了他的话头，语气中有一抹意味深长：“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作聪明？今天要是死在里头了，你还想怨王振？他要是知道了，恐怕还得拍两掌叫声好。”借刀杀人这码事，玩腹黑的人最喜欢了。
    付文其人小聪明居多，真要论到大道理，就只能像一个哑巴了。他趴在江川的肩头一阵阵郁闷。
    只听江川又说道：“你最近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好好的计划，这才几天？全被你搅乱了。”
    本来那份文件只是做做样子，他有的是方法敷衍，只是等半个月的问题。没想到今天付文意外遇险，这才把自己也卷进了这场麻烦里。
    江川的话伴着寒风吹进了付文的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他缩在江川的肩头，突然想到了被遗忘的问题：“我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辛志就那么好说话？看见江川这条肥的流油的鱼，不顺手抓几片鳞都不像是他的作风。接着又想到自己啥都没捞着就把文件交了出去，又是一阵纠结。
    青石路已经走完了，再抬头已经看到了江川的房间，他卯了一口劲又将付文抓的牢了点，继续往前跨步，对于付文的问题却不答反问道：“你在辛志那伙儿人面前是怎么编排我的？”
    继而又想到自己刚接起辛志的电话，因为担心这被猪油蒙住良心的货，也不清楚付文拿来威胁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一口肯定确有其事，现在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全吐在背上这混小子的脸上。
    他江大少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想到辛志那莫名其妙的笑脸，江川又竭力忍住抽他一顿的冲动。
    付文肯定辛志没有多说关于那卷录像带的事儿，他与江大少都是爱面子且会说话的人，就算不尊重江川，也会尊重自己的口德，怎么可能在江大少面前赤裸裸的揭示真相呢？
    “我能怎么编排你？”付文有先见之明的紧了紧臂膀之间的脖子，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就是说有关于江大少您的尺度稍微大点的录像带么？”
    总算跨进了泛着古色古香的卧室，江川一把将付文砸在了沙发上，开了灯。在灯光的映照下，他俊朗的眉头皱的都快出褶子了，盯着付文因为摔疼也皱的快出褶子的脸，差点就要掐上去，他极力忍住翻涌的怒气：“你想你大少爷身败名裂想疯了？”
    付文没力气爬起来，只得用因为疼的抽气而变的断断续续的语速说道：“又，又不是真的，诓人而已，你真是少见多怪。”
    江川的眉头依然皱的死紧：“要是辛志今天要的是那东西，我真怀疑你会撑着胆子把它变成真的。”
    没有再管付文什么反应，江川怒气难平地转过身，坐在了付文对面的沙发上，扯过一旁桌上的座机，开始翻电话簿。一本电话簿被他翻的“哗啦哗啦”的响，彰显着蓬勃的怒气。
    “怎么可能！”付文条件反射地回答完了江川，心里暗暗侥幸，要是江川知道他还编排了他俩各种水**融，指不定就把自己半夜灭口弃尸了。江家祖宅这个地方，人烟稀少，林木蓊郁，乃杀人越货，毁赃弃尸的绝佳场所啊。
    终于翻到了想要找的电话号码，江川“啪啪啪”地按下去，黑着一张脸，举着听筒，等待那头的回应。眼角的余光扫过付文已然进入冥想状态的模样，又是一阵暴躁，他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后知后觉的付文大约是察觉到了江川的视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冷着一张脸的江大少嘴里吐出与面色极度不符的温暖语气：“对对，是我江川，这么晚打扰您了，我这儿有个病人，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躺着动不了了，麻烦谢医生现在过来看看。”
    屋子隔绝了山里的寒意，整间屋子仿佛笼罩在淡淡的温情里。
    江川打完了电话，瞥了一眼明显诧异的付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了根点上，便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医生的到来。
    原本光顾着斗嘴，没有仔细看江川的状况。付文现在才发现，江川西装里的衬衫基本上已经汗湿，乌黑的发梢有些许贴在那饱满的额头上，明显疲累的身体全部摊在对面的沙发上，性感与落魄兼而有之。
    江川忽而睁开眼，看见付文还是那副呆滞的面孔，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不是困么？怎么不睡了？”
    付文躺在沙发上，吃力地扭了个头，隔绝了江川责备的视线，闷声闷气地答道：“这破沙发还没床一半舒服，别指望我感激你。”
    对于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付混蛋，江川见怪不怪，只用力地抽了口烟，继而将半长的烟按在了烟灰缸里，才喝道：“你爱睡不睡。”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也许是沙发太柔软，也许是真的困了，付文满腹纠结在即将遇到周公时便已不知去向，像只猪一样真的睡死过去了。
    江川叹了一口气，忍住翻涌而上的睡意，走进内室，抱了床被子掀开搭在付文的身上，
    谢医生来的时候，觉得明显不正常的反而是江川。付文躺在沙发上，盖着被子睡的正酣。而江川仰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衬衫有些汗湿地贴在身上，连个被子都没有，深夜的山中雾气浓重，就算是在屋里也得注意保暖。他这不是上赶着感冒是什么？
    谢医生把医药箱扔在了桌上，推了一把江川，看着他迷茫地掀开眼皮，嗓门有些大的骂道：“小子，你爹都不敢大半夜震我，你倒是好胆量。”
    江川又稍微迷蒙了会儿，揉了一把还想合上的眼睛，指了指对面盖着被子睡得跟猪一样的人，声音还带着睡眠不足的喑哑，对着谢医生道：“检查下他。”
    谢医生打开医药箱，开始摆开酒精棉，针管等用具，手里忙不停，嘴却不饶人地低吼着江川：“你小子还真拿我当牲口使？”
    江川动了下酸疼的筋骨，才起身对着犹在爆发小宇宙的谢医生抱歉地说道：“麻烦谢叔叔了。”看到谢医生脸色稍霁，复又说道：“谢叔叔你先看着他，我先去冲个澡，如果需要哪些检测仪器的话，”他指着一个方向，“那边的房间里就有。”说完，他爬了爬头发，便起身走向了浴室。
    谢医生非常享受地听着出自江川之口的“谢叔叔”，这才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准备检查这睡得跟猪一样的家伙。等他看清这只猪的眉眼，突然对着已经走远的江川喊道：“这不是付家的小子么？”江川还把人家当姑娘呢？这呵护的劲儿亏他以为是金屋藏娇呢。
    这谢医生本名谢峰，严格说起来跟付文的性质差不多。不过付文是祖传的佣人，而谢峰是祖传的人脉，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世交。不过谢峰的年龄比较尴尬，虽然跟江川的父亲是同辈，但却比江川父亲小了近二十岁，是以只能跟小他四五岁的江川玩在一处。叔叔不叔叔，兄弟不兄弟的，把自己在江川面前的权威全给弄没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段最后悔的日子，便是与江川共同颓废过的时光。
    谢峰盯着付文的眉眼，不禁又感慨起那段令他追悔不已的时光。
    江川小时候跟着他爸妈旅居，十多岁才回江家祖宅跟江老爷子住。谢峰看他第一眼，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玩腹黑的好苗子。闯祸排第一，挨罚排最后。自己当年就因为信这小子，不知道莫名其妙背了多少黑锅。
    谢峰拆开一支针头，小心的探进付文的手臂，缓缓地抽了一点血出来。看着血缓缓地流淌进手中的针管，谢峰又笑开了。
    这姓付的小子当年长的可真是眉清目秀啊，要是按照当年那水灵的模样长，说不定就倾城了。啧，谢峰暗叹一声，又看了看付文睡着的眉眼，长开了全是男儿的英气，哪还有半点记忆中的样子？
    当然谢峰笑的不是付文的长相，而是江川与付文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江老爷子爱好丹青，成天把各色墨水颜料一字摆开，对着满塘的莲花坐一下午。付老爹自然也成天的跟前跟后，还指使付文也拎着墨水跟前跟后。哪知付文一个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朱色的墨水，付老爹当时的脾气可比现在暴躁多了，一巴掌扇下去，付文便坐在了自己打翻的颜料上，是以屁股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付文满面委屈，眼角噙泪地在江老爷子的求情下去换衣服，路上恰巧遇到了江川。这小子因为随父母各处旅居，学了不少洋玩意儿，连女孩子的生理期都知道，又是刚回来不知道付文的底细。盯着付文的裤子看了会儿，只觉得对面哭着的面人儿肯定是初潮不知所措，便笑眯眯地走上去：“小妹妹，你们这般大的流血是正常现象，因为…”
    还没等江川卖弄一下学识，对面原本还噙着泪的粉面疙瘩便横眉竖目地瞪着江川：“你叫谁小妹妹！”
    江川聪明的大脑还停留在要传播生理知识的阶段，对付文突然的横眉竖目没有立即作出应有的反应，只是条件反射的回答：“你啊。”
    “啊”字音还没落下，对方便挥了拳头过来，可怜的江大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吃了一拳，疼的咧嘴龇牙，顿时也不管对方在自己的意识里是个女孩了，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后来付文自然又挨了暴脾气的付老爹一顿揍，两个人的梁子就算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