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似乎被他最后突如其来的一句问住了，才想起来他意中所指，笑道：“你这孩子真是长不大——留给你！它们若是托别人可是照顾不来的！”她轻轻放下茶碟，接过何聪递来的软暖炉，一言一举“在二少爷旁边做事活虽然不多，但务必分外谨慎。他自幼身体不好，如今病虽然治好些，还是需时时注意、万事替他考虑周全。他性格刚强，若是今后去做些不利于自己安危的事你即必须竭力劝阻！”
    如此交代一番大家都心中明了。李良退下暂且回到自己跟哥哥住的小屋。
    而之前，李良在柳夫人面前所说句句发自肺腑。
    七年前，也是有如这样一般的严寒季节，苏州一带罕见得连下起两夜大雪。那日正是元月一日，年之初始，李良同李勇被人贩子拐卖至苏州，处境恶劣，险些冻死在外。据哥哥说，自己那时受寒发了高烧，早已昏迷一日，幸得柳府年仅十三岁的二公子柳慈贤将他兄弟二人买下，又请来大夫，这才救他一命。从此往后，李良便特别喜欢过元旦，因为这日起迎来的不仅仅是新的一年，更是带给他生命与希望之日。他虽再未见过那二少爷一面，却始终将他放在心上致敬。如果有机会，李良定会毫不犹豫地为柳府二少爷赴汤蹈火。
    所谓的“兔子”是指圈养在西边花园的两只灰色长毛公兔，原是买给四小姐柳可西玩乐的，柳可西懒得照顾，便丢给李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已长到了七岁大小，身子有一尺之长，看似乖巧实则凶狠，那小爪子一伸，府上的几只黄狗都要畏惧三分。平日里虽然被矮篱笆圈起来，但李良清楚得很，就算是到脖子处高的矮墙他俩也能颇为潇洒地一跃而过，在花园里为非作歹，或许柳老爷很少将客人带到府中做客也有其部分原因。
    每日清晨、入夜两次喂食打扫，李良无不用心。如此祭灶结束后，他也来不及吃饭，便去灶房挑了些蔬菜（园中的花草对他们来说只是零食）伺候那两只兔子，再跑去看松读画轩继续他的清理任务、将白天赵三婶买的物品逐一摆好，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返回。
    仆人们基本都回房休息了，灶房中已不剩下一物，李良后悔之前没留下来些吃的。他返回小屋，哥哥还是不在，但桌上多出一个蒸笼，下面小盆中还有温水焐着，打开一瞧，里面是两个大包，李良喜道，料想原来哥哥刚才回来过，他还是想着自己的，如此心中一暖，也顾不得洗手就拿起来吞咽。
    “小良子！”细嫩的女孩子声音从背后传来，李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包子好吃吗？”
    听那人这么一问，李良才觉得似乎连同头皮都发麻起来，一把将包子扔到桌上，嘴中正嚼着的也吐了个干干净净。
    四小姐柳可西在柳府上根本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骄纵惯了，没人治得了。上回李良吃了她递给的芋头糕，一整夜跑了茅房十次。如今她换回女装，上为粉红短袄，下为白色织花马裙，也是去年开始留起长发，头上一堆细小的辫子系在一起，分两边绾于脑侧。她长得跟三小姐很像，都是一双杏花眼，瓜子脸，不过柳可松是葵花籽，柳可西至少目前是西瓜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良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食物。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柳可西笑的很是得意，但李良知道藏在她清纯外貌下那颗无恶不作的心。“包子好吃吗？我从厨房里拿来的，好像是羊肉陷儿。”
    “我不吃你包子，指不定你又像上回那样捉弄我！”
    “我保证这回不是的！你也真是小气，我都给你道歉过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
    “谁知道你有没有动手脚！”
    “喂，你凶我做什么——你看着！”柳可西直接拿起另一个包子，掰下一小半，填到嘴里就嚼起来，瞪眼瞧向李良。
    “好吧，这回算我的不是。”李良也是饿极了，既然东西没问题，就大口咬下去，不料自己刚咽下去就噎住了。
    “别光顾着吃，喝点茶！”柳可西竟然乖巧地替李良倒了杯茶，水还是温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给我送吃的？”李良谈不上受宠若惊，但却是更加心神不宁起来，“是不是又犯了错事，找我开脱？”
    “咱们认识可有七年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吗？”柳可西皱眉问。
    “你说呢。”
    当然就是！李良腹语。
    柳可西刻意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听说今晚娘把你安排去伺候我二哥，是不是？”李良点头。“你可要对他好点。”
    这还用你说。
    “还有，不准在我二哥面前说我坏话！”
    李良又点头，他才没有这种恶趣味。
    “另外，不许我二哥跟别的姑娘说话！除了我三姐！”
    “柳可西你太不讲理了吧，”李良终于嚼完包子咽下去，“二少爷是柳家的子嗣，他的一切有他自己掌管，再说，到时候他还有贴身丫鬟呢，婉碧跟双儿她们几个都闲着，你总不能连个服侍他的丫头都不让他瞧见。”据李良所知，柳可西对她二哥可是有严重的恋兄情结。
    “那，排除她们你要保证不能让他被别的女子瞧见，由其是在外面！”
    “柳可西，你是让我把他包着还是把他藏着？别人都是把未出阁的姑娘困在家里，你倒是有能耐。”其实本朝至今民风已较前朝更为开放些，婚前女子在节假日以外出游玩已经十分普遍，由其是以京城为中心的几座大城。
    “我就是不想让他跟别的女人说笑。”
    “你说你二哥在外七年，现在回来样貌性情肯定都变了，哪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只是你一直惦记着他的好罢了。说不定你过几日看到他，就对他失望了，巴不得跟他疏远呢。”
    柳府现有的四个子女其实都遗传了他们母亲——自生下来就病病恹的。长子跟三小姐后来情况还稍好些，二少爷自然不用说。柳可西那时也是个病壳子，她大哥为仕途勤于苦读，三姐又自顾不暇，也只有那二哥时常抱病来看望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最惨的是在三小姐出生前，柳夫人因风寒小产，掉了两个九个月大的女孩，为此伤透了心，现在府上之人心照不宣，没人再敢提此事。
    “才没有呢，我去年还见过他——”
    “？！”
    “在扬州项府的画像……二哥他跟以前一样，神采奕奕，谪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