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时光倒流四十年 第二十八章 端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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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连忙应下,收了心底的惊疑,令人扶赵弘殷和犹自拉着赵匡义袖子的、一脸惊魂甫定的杜夫人回去,又帮着疏散了聚集着的丫环仆人。只是……他看了一眼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焦木的房间,一时间很是为难——现下是不可能收拾出一间屋子了,那赵匡义又住到哪里去……
赵匡义看出他纠结的神色,淡然一笑:“我去找匡美。”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赵普微微颔首:“我送你过去。”
赵匡义气犹未消,看着他淡然的模样,只想找句话恨恨地刺激他一下。激愤之下,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有什么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则平你忘了?这是我家……我会不知道匡美住哪里?”
是了。那是赵匡义的家啊……不知何时他早已把自己看作赵家的一份子,但说到底,还是外人、下属而已……如今他说出这般话,也太过自不量力。赵普脸色顿时苍白。一时间羞愧难堪得只欲转身离去,却连走开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仲怔地立在原地。
他前世与他纠缠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他心底自始而终一直未曾消解的症结在哪里,什么话最能伤到他。所以赵匡义说出这般话后,心中很是快意,微笑着看他苍白的神色。
只是在看清他眸中的光芒颤动了一下之后转瞬变暗,垂眸不语黯然站立的样子,忽然心中又有些后悔。但他素来心高气傲自然不会先道歉,所以也只能沉默。
气氛一时间变得颇为尴尬。
良久,赵普勉强一笑:“我方才确实无此意……不,是我僭越了。那日我口出不逊,二公子海涵……那我先告退。夜深露重,二公子小心着凉。”说罢不敢再看对方神色,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离开。
赵匡义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恍惚间,眼前这一幕与当年赵普罢相,被迫离京出镇河阳的那一幕重叠。那时开封城门下,他饮尽了杯中杯中的酒,笑着同他作别。可他看的分明,赵普那一向光华璀璨的眸里,有什么黯淡了下去,后来那黯然便化作入骨的苍凉。
后来宦海怎样沉浮,那人却一点一点淡漠下去,从当初的愤恨,到后来的淡然谢恩。
当年未曾想太多,只是以为但凡为官者,总要从盛气凌人走向老成持重。甚至还沾沾自喜过,当初敢与赵匡胤据理力争的权相,在他手下不也是逐渐谦卑恭顺起来?可他后来
才知道,那逐渐淡漠的,不仅仅是年轻时权倾天下的梦和文人的傲骨而已,还有……
曾经的睥睨天下,敌不过似水流年,曲终人散。
怎么会这样呢。赵匡义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这一世,他明明是不想与他两败俱伤的啊……
当眼前被夜景填满时,他忽然惊恐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那人走了,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于是蓦地心酸。再也按捺不住,把面子什么的丢在脑后,他快步追上前,终于在拐角处拉住那人的衣袖。赵普诧异地回头:“二公子?”
好在没走远。赵匡义自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他:“则平,我刚才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这几日我态度不好。我……道歉。”暗夜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冲破枷锁,生长,绽放……
赵普一愣,心中方才的难过消解了大半,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先得罪的你。”
“我没记恨你那句话……那其实也是实话,我本来就比大哥长得好。”若是换了常人这般失礼他必定怒不可遏,可那日赵普说那句话时,他确实没有恼怒,甚至还有些……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脾气不好,你……莫见怪。”
哪有大男人夸自己长得好的……赵普忍不住轻笑,眼前却又浮现那日他一袭蓝衣,身姿嬴秀挺拔,恍如临江照水之际天边飞起的惊鸿,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颔首:“好……”
“既然这样……”赵匡义挑眉,笑容里带了心安隐含促狭,“则平,我都快冷死了,还不送我回去?”
“唉?好。”赵普回过神来,发觉眼前人的外衫松松垮垮根本挡不住寒风,连忙拉起他快步向赵匡美房中走去。
两人都不在说什么,匆匆往西侧走,衣衫拂过花丛扫过石板发出沙沙声。
赵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人俊秀的脸庞隐在半明半暗的月色里看不清楚,但因着这份朦胧,反而少了分凌厉,多了分模模糊糊的暧昧。衣衫披在身上,却挡不住什么,透过白色中衣,隐约看到白皙精致的锁骨。平日里不曾注意过,此刻离得近了,猛然发现那人腰肢纤细,身子格外的单薄……
在这样微寒的月夜,竟莫名其妙地让他有种拥之入怀的冲动。
……
舍馆和赵府同时起火,还是在怎么紧要的关头,皇帝自然震怒。开封府忙的人仰马翻,含光殿里的烛火亦是亮了一夜。
“那李璟,也欺人太甚!”柴荣摔了开封府尹送上来的文书,脸上隐隐有丝狰狞,“上次派人来刺杀朕,这次又派人放火……烧了舍馆也罢了,居然烧到元朗你家里去了!”
赵匡胤苦笑:“唐国的人自然对臣恨之入骨。不过他们也太不长眼……这回倒霉的不是臣,还是匡义……”
柴荣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再一次看着那兄弟俩,得出的结论还是——如果不是瞎子,都不会认错的。那群人是有多不长眼啊……
赵匡义昨夜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个法子使自己不露馅,没来得及细想,现下一想却是后怕。若是他不是凑巧出去,那刺客只需点支迷香,就能让他丧身火海。只是……他隐约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总有种预感——这两次的刺客其实都是冲他来的……
只是此时他也南唐李氏的仇恨远未开始,又能有谁心心念念要杀了他?
“是该给他们个教训了……不然我大周颜面何存!”柴荣起身,有什么东西在眸中燃起,一片光华璀璨“不过元朗,你说这次到底是谁出得这馊主意?”
“总不会又是那个只会写词的六皇子吧……”赵匡胤嗤笑一声。
赵匡义眉心一跳。
什么叫‘又’?!难道上次的刺客是李从嘉派来的?他潜意识里不相信那资性秉洁到不染尘埃的江南国主会做这种下作之事,但转念一想,回忆起上次前往金陵,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和南唐朝廷有牵连的人就是李从嘉。
又想到,既然自己能够重活一世,那别人为何不能……
若是当年的李煜死后也回到从前,带着前世的记忆,苦心经营筹划一个局……凭他对后事的了解、凭南唐此时还很强大的实力,弄死他和赵匡胤也不是什么难事。
偌大的谜团有一节被揭开,其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所以才会有那个唆使他去南唐的道士,所以才会有金陵城下的相遇,所以清凉寺的大师会那样劝他,而这两次的刺客,大概是李煜得知大师的话并未打消他去争去抢的念头,所以干脆把他杀掉一了百了?
至于为何先杀他而不是赵匡胤……大概是因为赵匡胤一向厚待江南李氏一族,甚至在伐唐之前还再三叮嘱曹彬误伤百姓。
更何况……他忽然记起,李煜此时已经和赵匡胤成了知己了。也许他是想着凭着份情分,他年大宋给南唐偏安一隅的机会?还是……利用赵匡胤统一天下,然后使出什么手段取而代之?
这种念头当然不会是一个心思纯善的诗人想出的。
但如果那个诗人饱受亡国之辱夺妻之恨呢?
这样想着,赵匡义忍不住一个寒噤,突然觉得赵府里、赵匡胤身边都不安全。谁知道有没有多年前就安插过来的奸细,只等着紧要关头致命一击?
“匡义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为何这般差?”柴荣明显察觉出他的情绪波动,诧异地看他一眼。
赵匡义抬头。他知道赵匡胤对知己是多么在意,也能猜想到他得知真相后会有多伤心。但是为了他的安危、更为了日后的大宋,有些话他必须说……他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赵匡胤:“那个六皇子我见到过……他名从嘉,字……重光。天生异象,左目重瞳。”
柴荣不明所以,只是发现赵匡胤骇然地抬头,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