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时光倒流四十年  第二十三章 梦魇(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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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越过繁密的树枝投射下来,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映出参差不齐的阴影。
    “赵大人,就这么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儿,值得您得空就往这边跑?”三馆守卫之一的李三自门外进来,用力在地上跺了几步,弄掉草鞋上的泥土,然后随意地往门口一躺,懒洋洋地问道。他着实奇怪的很,眼前这个赵大将军的亲弟弟怎么就喜欢到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来。
    赵匡义未停下手中的笔,只是淡淡地说道:“都是些古籍,放着多可惜。”倘若他没记错的话,前世两年后这里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他垂涎已久的古书,后来纵使赵匡胤倾全国之力下令搜集,都再未能找到,他委实是抱憾很久。
    李三嘴中叼了一根草,眼神中虽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敬佩,不敢再去打扰他,摇摇头闭上眼睛假寐。
    良久,赵匡义停下手中的笔,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腕子,唇边却隐约一丝笑意。
    也只有在这狭小的空间、这宁静的片刻、泛黄的书旁,他才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安宁。这里很少有人,更何况是熟识他的人。所以他不用伪装,不用算计。
    ——易得千钟粟,难求一世安。
    恍恍惚惚又记起前世,微服出行时曾遇一老者给他批命。
    当时年心比天高不为所动。
    如今看来,一语成谶。
    不过还好,苍天垂帘,也许他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前世错过的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
    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将目光转向院外的如洗的碧空,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进屋翻出一本书,然后继续抄了起来,唇边笑意更深。
    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轻轻走近,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回头,对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待他看清眼前这人是谁时,更是大吃一惊:“范相公?”
    范质呵呵一笑:“老夫瞧见那小哥儿睡的香甜,以为这馆内无人哪,不曾想到你在这里。”说罢瞥了一眼睡的香甜地李三,又将赵匡义正抄的书拿起来看了看,皱眉道:“贤侄,这不像是你看的书哪。”
    “这的确不是下官看的……下官替一友人抄的。”赵匡义看着那本志怪传奇,微微汗颜,暗自腹诽某个人的品味可真是低。
    “不知是谁,竟有本事让你替他抄书?”范质有些奇怪。赵匡胤的弟弟,柴荣身边的近人,哪个有胆子支使他?
    “是赵则平……”其实赵普当时只是随口说想看某本书而已,而他前几日来时正巧看到,便动了替他抄一本的心思。毕竟……那人不知帮他收拾了多少次大哥送来的书,如今为他辛苦一次,就算是谢过当年那个搬着一摞摞书跑来跑去的清瘦文人。
    “老夫就知道,赵则平也就看这种书的本事。”范质嗤笑一声,讥讽当年的学生毫不留情面:“当年在我那里也是这样,《礼记》老夫教他背了多年仍是念不熟,这么多年竟也不长进。半吊子文人……也能混到今天这地步。不若贤侄你,读书破万卷。”
    赵匡义听得出他嘲讽的语气下隐含着对赵普的器重与赞赏,颔首道:“则平兄擅长吏事,却是匡义不能及的。”
    范质长叹一声:“如今世道,肯静下心来读书的人少哪……”他语气甚是落寞,说罢也不待赵匡义回什么,径自拂袖离去。
    赵匡义恭敬地送他至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某种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范质最对不起世宗的一件事不是臣服于赵匡胤,而是将赵普举荐到他那里。其实这也怨不得他,当年自己都没想过,那个连《诗经》都没读全的谦卑温和的文人,终有一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相爷。
    ………
    正是踏花得好时节,街上许多言笑盈盈的路人,来来往往的更有不少衣袂飘飘的少女,面上带了红晕,胜过了盛开的桃花。令不知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迷失在这烂漫里。
    “美景佳人,也是一大乐事不是?”赵普靠在酒楼下面的树荫下,看着眼前一群姑娘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笑得眯起了眼。
    赵匡义嗤笑一声,本不欲理他,只是觉得他那神色委实刺眼,便冷声道:“是么,那你说那个最好看?”森然的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赵普没听出他讥笑是的,竟当真厚着脸皮点评起来:“匡义你看哪……那红衫子的姑娘不错啊,只是生的偏黑,蓝衣服的气质很好,奈何嘴唇太厚,唔,黄衣的那个委实太胖……”说到这里顿了顿,郁闷的发现这些人细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目光掠过眼前人的长睫凤目,薄唇挺鼻,忽然觉得他委实生得俊俏,说是色若芙蕖面如冠玉也不为过,一袭青衣衬得那人赢秀挺拔,恍如临江照水之际天边飞起的惊鸿,离得近了,鼻间还萦绕着那人衣上的熏香,恍惚间脱口而出:“人如满月衣带暗香,二公子才是真佳人……”话甫一出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后悔莫及。
    ——这语气里分明带了调戏的意味,太过孟浪。更何况对方是个男人。
    出乎意料的,赵匡义没有暴怒,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继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尴尬地别过头,干咳一声:“赵普……你看昏头了?”
    这话甚是耳熟……其实……他对小周后说过……
    赵普觉得一定是他昨夜没休息好,故而今日脑中有些混乱……他怎么就从赵匡义语气里听出了嗔怒呢,且此人此刻的神情,不复往日阴冷,他敛眉的模样,颇为温婉可人。
    赵匡义暗自深吸一口气,平息方才一瞬间的慌乱悸动,自怀中取出一本书递了过去。
    赵普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随手翻看瞄了一眼,随即一脸讶异:“这是……你抄录的?”看到那人颔首,他更是不敢置信:“这……太荣幸了……却叫我如何谢过?”
    他当日只是随口一说,顺便感叹了句此书如见很是难寻……却不曾想过那人竟真的记了下来,并亲手抄了一份给他。那眼神里总有着刻骨的阴戾与寂然的少年,却也会在这样情轻义贱的年岁里,记住另一个人想要什么。想来他一字一字不辞劳苦地抄录时,那笔尖下倾泻而出的,也会是少见的温情罢。
    想起这么长时间来的相处,轻微的感动与深沉的怜惜在岁月里慢慢汇聚,也许终有一入,化作一股洪流,越过所有的猜疑,叩开心扉,冲破世俗……
    只是这样的柔情让他感动,也让他隐隐地不安……
    无妨。”赵匡义面上波澜不惊:“你只要把《礼记》背下来即可。”
    “……”这也太恶毒了。赵普从他的淡然中看出了恶劣,脸上的感动瞬间换做惊恐,下意识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特别不好的往事。冷哼一声,心中虽是郁闷,却比刚才安心——这人还是原来那样。刚才所谓的温婉和莫名的柔情果然是错觉。
    他深知倘若此人真记起愁来,今后有他受的,是以连忙补救:“方才与你说笑……咳咳,长得最俊俏的女人自然是怀柔……我对她忠贞不二怎么会觉得别人好看呢。”
    赵匡义没来由的心一沉。忠贞不二这几个字无疑刺到了他。
    也许因为不能坚守着最初的纯粹,所以他只是十分厌恶忠贞,无论是对妻子,对亲友,还是对皇帝。尽管更多时候他需要别人的这种东西挣扎在岁月里。
    赵普效忠于赵匡胤,亦不曾辜负过和氏,只是他忠于的人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又在叫嚣,潜藏了许久的心魔似乎又要出现,他只能在心底微微冷笑,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屑与厌恶,绝无关其他。
    耳边却传来争吵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似乎还有生硬的、类似刚刚学会汉话的外族发出的怒斥声。两个人对视一眼,俱是脸色微变,急忙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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