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反倒变得平静起来。每一天每一天都努力地看书复习了，不管结果如何，我觉得都可以无憾了。我也没有太大的追求，只要能正常发挥水平就够了，只是翔之前说要考S大的，想到这个不免有些郁结。
    翔和蒋国光很少碰篮球了，宇轩和梦迪也不会整天都黏在一块儿了，蓝鑫也不再放浪不羁，大家都卯足了劲地学习。
    星期天没课的时候，翔总喜欢赖在我家，美其名曰一起复习，但是每次来都不好好看书，尽做些无关紧要的事。像这天晚上也一样，吃过晚饭后，他说吃撑了非要拉我去散步。只有这个时候，我觉得他根本没把高考当一回事。
    我们沿着河堤慢慢地走着，晚风徐徐地吹，柳枝摇曳，河面上波光粼粼，有时候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也是一种幸福。
    “哎，翔，你有没有发觉好像路灯又灭了几盏？”
    “嗯，是呀，怎么？你看不清路吗？手借给你牵！”说着他真的把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果断地拍掉他的手。“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呀！害我白高兴一场！”
    “说什么呢，变态！”我小声嘀咕，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哎，以前呀，我老想着去砸路灯，可是这是破坏公共设施，是不对的，每次都下不了手，现在想想还蛮好笑的。”说着我不自觉地轻笑了起来。
    “砸路灯啊……”翔呐呐自语，片刻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咱们干吧！”
    “哈？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他说着弯腰捡起路上的一块小石子，抓起我的右手，把石头放入我掌中。
    “喂！”我出声抗议道。这可是违法的事啊！
    翔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右手握着我的右手，举起来。“别怕！咱们一起来！”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说一二三你就扔出去。”
    “不要了，翔，这样不好！”我仍然很是紧张。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听我的指挥。”他将我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做着准备动作，“一！二！三！”随着一声令下，我条件反射地放开了手，小石头沿着一个优美的弧度抛了出去，直接命中路灯，只听一声细响，灯灭了。我做到了！虽然我知道这是错误的作法。
    “我们现在是共犯了！”翔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却是轻快的。
    不管是对是错，做过之后，心里就坦荡多了，也许我一直想破坏，想打破这种无形的禁锢，但是我的道德准则不允许我这样做，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推动我，来实现我的邪恶想法。做好人太累，为什么我不可以坏一点？虽然我的好，没人看见。可是如果我能坏一点，就不会被伤得那么多；如果我能坏一点，就不会内疚那么多；如果我能坏一点，就不怕放弃那么多。所以，我打从心底就不想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好人。我侧过头，对翔微微一笑，不过光线很暗，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翔吻了我，就着我俩这个姿势。我安静的没有推开他，只是此情此景，让人迷醉，我沉溺其中，患得患失。一吻过后，他庄重地说：“高考要加油哦！”
    “嗯，你也是！”我红着脸小声说道。
    “空口说说有什么用，我要实质性的鼓励！”
    “你想要什么鼓励？”
    “嗯，那你亲我一下吧！”
    “你去死吧！”我羞赧地推开他，快步往前走。
    “喂！亲一下又不会死！我都亲你这么多次了！”他在后面笑着喊道。
    “闭嘴！”
    ……
    晚上睡觉的时候，想着翔说的话，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乱动，待翔熟睡后，我爬起来，偷偷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道声“高考加油”才能安然入睡。
    高考让人欢喜让人忧，一场高考能让一个正常人蜕下几层皮。高考一结束，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卖书！看着那一大堆的教科书、参考书、试卷等瞬间就变成了薄薄的几张钞票，心情有点复杂。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翔叫大伙儿一起去喝酒唱K，我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是废寝忘食、剑拔弩张的，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了，便答应了。但他说要来我家接我，我就不爽了，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去。他居然说怕我路痴又迷路了，拜托！我不会打车去啊！他说你不要废话了，我马上到你家了。我丢下电话，跑去开门，就见他举着手机从电梯里走出来。
    我们俩到KTV的时候，他们宿舍的人都到齐了，还带着各自的女朋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这个外班的家伙就跟他们宿舍的人混得这么熟了，有时候中午懒得回去了，就跑到他们宿舍午睡。我们要了好几打啤酒，几个果盘，几样小吃，然后一帮人狼嗥鬼叫地唱着不着调的歌，几个女生还是唱得比较好的，而我们男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划拳喝酒，我是既不会唱歌又不会划拳也没有什么酒量的，翔还要不时地帮我挡挡酒，我简直就像是来陪衬他们的。
    喝了点酒后，大家都变得随性起来，说话也是东拉西扯的，想想毕业后可能就很难再聚首了，各种情绪也渐渐高涨起来，阿蓝唱着《我的好兄弟》就哗啦啦地哭了出来。
    我有点诧异，忙给他递纸巾。
    阿蓝还带着哭腔说道：“你看你们各个都成双成对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还形单影只！”说着端起一杯酒就灌了下去。
    “说什么呢？我和翔不也还单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种话。
    “咦？你和翔哥还没在一起？”
    我头上掉下三根黑线。“你乱说什么呢？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好咩！”
    “觉得什么都没有的人恐怕只有你吧，翔哥可不这么认为！我跟翔哥最久了，我还会不了解他？他只有在你面前时表情才会生动起来，也只有跟你在一起时他才会笑得这么自然开心！”
    “你，你在说什么呢？”我惶恐地看着他。
    “阿蓝，你不要再说了。”翔威而不怒地说。
    “为什么不说？翔哥你平时的霸气都跑到哪里去了？你直接抱着蔚然跟他说：‘以后跟老子在一起！老子照顾你一辈子！’就这么简单！你怎么都没胆说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叱咤风云的翔哥吗？现在我们都要毕业了，再不说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呢。”阿蓝借着几分酒气，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全倒出来。
    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揍了阿蓝一拳，阿蓝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我怒斥翔：“你发什么神经？”又慌忙上前把阿蓝扶起来，“阿蓝，你没事吧？”
    阿蓝靠着我，悄悄地跟我说：“你看看翔哥的手机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别理他，他喝醉了。”翔拉住我的手臂。
    我甩开他的手，把阿蓝扶到沙发上坐着。
    “我叫你别管他！”翔不悦地说道，走过来想把我拉起来。
    “陈旭翔，你丫就是个孬种！”我就着他俯身拉我的姿势，突然凑上前亲了他一下，吻完我就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啊！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不是我！那是魔鬼上身了！
    他一愣，随即抱紧我，狠狠地蹂躏着我的唇舌，他从来没这么狂烈地吻过我，害我猝不及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抓住他的背。
    我感到有点呼吸不畅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眉飞色舞地说：“说说看，你男人是不是孬种啊？”
    我脸颊绯红，生气地捶打他。“谁是我男人啊？”
    “当然是我啦！”他说得一脸笃定。
    “自大狂！不要脸！”
    “哎呦！刚刚那一拳我算是白挨了！”阿蓝在一旁装腔作势。
    我才发现其他人都盯着我们，只有黑米的女朋友一个人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其他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吃惊的样子，不过我的脸还是噌噌噌地往上冒着热气，火辣辣的。我又给了翔一拳，对阿蓝说道：“没关系，我帮你打回去。”
    反正事到如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说什么都是徒然。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就变得很烦躁，老爸老妈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了，打电话回来问我准备报哪所高校，我回话说如果任我选择的话我就填哈佛了，当然是开玩笑的语气，我看着我的分数，刚上一本线，之前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如今只剩下叹气，耳边回荡着翔的话语：“跟我一起考S大吧！跟我一起考S大吧！跟我一起考S大吧……”我举起右手在眼前挥了挥，似乎想赶走那个烦人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老爸沉稳的低音：“如果你想出国，我可以跟你妈商量一下，虽然咱们家不是很富有的家庭，但你爸我这方面还算有几个朋友的，咱们可以托点关系……”
    我倒没想到老爸会这么认真的跟我说，平时他都不管我的学业的，我赶紧打断他的话：“爸，我说着玩的！就我那英语水平，出去了也只是叫人欺负的份！”
    电话里传来一声无奈地叹息，他又继续说道：“平时我们也不怎么管你，想着你一个男孩子总要独立的，我们若限制着你，对你成长也不好，讲不定还生出叛逆心理。我和你妈文化程度都不高，也不常在你身边，对你的学业也是爱莫能助，平时吧你也不怎么给我们打电话，只是从你姐那边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但你姐也是很忙的一个人，不能对你照顾得很好，所以我跟你妈说起你的时候总是很愧疚。”
    我都不晓得我爸妈居然这么关心我，好多年了，他们偶尔过年才回趟家，我们很少沟通，感情变得很淡漠，在我终于觉得可以看开了的时候，他们回过头来对我伸出双手，我却不知所措，伤感之余又不免生出几缕感动，终究我还是渴望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惜。再多的伪装，在亲情面前变得溃不成军。我觉得我的面部表情变得很难看，这不是我熟悉的表情，我抬起手抚上我的脸颊，有点发烫，手掌像触电般弹开了。
    “你妈也常常跟我抱怨，说我为了这破工作，连家都不要了，我也是没办法，你要知道，我们做的这行又不是像国家单位那样上了保险的，今天投进去多少成本，明天也不见得收得回，再苦再累也想着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就成。可是你这孩子啊，要是生得像你姐那般强势，我们倒可以省心些，唉！从来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也从来不跟我们说要些什么，乖巧得像个女孩子，以后不免要吃些亏的。”
    “爸，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过得很好，真的，你跟妈不用太操心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湿哒哒的找不着调，“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都知道的。”
    “知道就成。填报志愿的事，我们也不懂，你跟你姐商量着办吧，我跟你妈都会支持你！”
    “谢谢爸妈！”
    “嗯，那没别的事了，就这样吧，挂了。”
    “嗯，拜拜。”
    挂了电话，我坐在那里，出神了好久。
    有一次，遇到廖老师，他就问起我想好填报哪里没有。
    我说：“S市吧。”
    “想清楚了？你确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好？”我笑着反问他。
    “也不是说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恋家的人啊，一个人跑那么远，会很辛苦吧？”
    “不这样怎么会长大呢？我不想总停留在昨天，我希望家人朋友能看到我一点一点的进步和成长。”
    “就算在本市就读，也是能慢慢成长的啊！我记得高二时你曾说过因为放心不下你姐，所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难道这种心情已经变了吗？”
    我思量片刻，回道：“我姐比我更加坚强。”
    “难道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吗？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留下来了吗？”
    我被廖老师咄咄逼人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好。
    廖老师看到我为难的样子，便赶紧开口：“啊，抱歉，好像我说了多余的话。”
    “没事。”我摇摇头，浅浅地笑。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叫你留下来，你会留下来吗？”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廖老师。“啊？老师，您说的话我理解不了。”
    “你已经毕业了，不要再把我当老师，把我当作朋友吧，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你会留下来吗？”
    我沉默不语。
    廖老师见我不讲话，再接再厉地说下去：“蔚然，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我有能力保护好你！你留下来好吗？”廖老师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手心里是密密的一层汗。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算我想装作不懂也没有办法了吧。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奈地开口：“老师，抱歉，我不能为了您而留下！”
    “为什么？蔚然，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现在还没走出社会，你不懂得这个社会的残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以你的个性，你要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你以为你不依靠别人能活得下去吗？可是，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会保护你！我会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不需要再为任何事担心！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老师，您说得没错！的确，在这个社会上，我只是一个弱者，不依赖强者就活不下去，可是，可是，即便如此，我依然有选择权吧？我可以选择依赖谁或不依赖谁！”我抽回我的手，认真地看着他。
    廖老师沉默地看着我，有些失神。“抱歉，蔚然，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我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