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青石板并不整齐，一汪汪的水坑湿了冷容止的鞋子，而等它全湿透的时候，容止大伯的钱庄也到了。
    六岁的冷容止比钱庄柜台矮，但好在那天，他大伯冷攸嗣在门口听雨喝茶。
    “大伯，娘叫我来叫你去我家，我爹中状元了！”
    因为极喜欢祖父的蓑衣，冷容止还站在雨中，掀起斗笠，露出他的小脸来给大伯捏。他知道大伯最疼他，他也得回敬大伯，让大伯捏捏他的小脸儿。
    咯咯咯咯——茶盏却在冷攸嗣的手里发抖。
    “三弟……三弟他，考上了？”他的大嘴似乎并不是因开心而咧开的。
    “恭喜冷掌柜！恭喜冷公子！”店中的小伙计不会看眼色，被身高体壮的冷攸嗣一把推倒。
    “闪开！”冷攸嗣大步走到柜台后，从一小抽屉里掏出些什么，便叫了一声冷容止的名字，把他背到了背上。
    冷攸嗣早年当过乡间货郎，气力和他的身形一样，他一手撑伞，一手扶着背上的冷容止，步履稳健地出了钱庄。
    雨小风大，冷攸嗣的衣袖被吹着鼓鼓的，噗噗打在他耳边。
    “大伯，爹爹要当官，别人都替我家高兴，为什么您不高兴呢？”
    “我看竹儿也不见得是很高兴啊。”竹儿是容止的小名，谁取的？反正不是冷崖。
    “那是竹儿不懂当官要高兴的道理。”
    是不是先祖们的记忆保存在了冷氏一族的血脉里，使得冷容止从小就隐约懂了什么？还有冷崖给予冷容止的——一个残缺的父亲形象；自打冷容止有记忆起，就有一道隐形的屏障隔在他们这对父子之间，使得冷容止很难像平常的儿子一样，为冷崖欣喜，为冷崖忧愁。
    在冷容止的记忆里。
    冷崖的手掌，白皙宽大，却很少托起小肉手，五指要比常人纤长，却也从未和别的大人那样，戳过儿子生气时鼓起的脸。
    冷容止老是见着那双白皙宽大的手托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纤长的手指捏起一页页薄薄透光的书页。
    冷容止羡慕那些书，可以整日被他爹爹捧在手里。
    儿时的冷容止也无法感受到冷崖那一个书生难有的宽厚肩膀、一个寡言男子少有的温热胸膛，因为冷容止从小就是可怜地站在高大的冷崖面前，而不是蜷缩在冷崖怀里或匍匐在冷崖的背上。
    对冷容止来说，冷崖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在他需要冷崖的时候，往往就是冷崖失踪的时候。
    于是，冷容止那小小身体和小小脑瓜里的期望，最终委屈地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不屑。
    爹爹是个讨厌鬼！
    冷容止烧过冷崖的书，剪过冷崖的毛笔，无数次地企图挑明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却都以冷崖的不怒而败北。
    当一个人再也不对你发怒的时候，你们之间，就真正没了亲密的可能。冷崖同冷容止，就曾是这么一对父子，一对唯冠个名头的父子。
    “哦？世上还有竹儿这小机灵鬼不懂的道理吗？”冷攸嗣浑厚的声音拉回了冷容止的思绪。
    “嘻嘻嘻！”冷容止立马笑了，他还是个一被人夸就忘了形的孩子。
    于是，他又无意识地踢了冷攸嗣两脚。
    “竹儿是猪儿，小蹄子踢起来都是劲，疼死大伯了！”大伯佯装吃痛逗容止。
    “大伯骗人！绿珠才是猪呢！一天到晚吃吃睡睡，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慈爱的长辈如此巧妙的，回避了冷容止的问题，有些事，冷家人还是不习惯去明着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