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浑身上下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利威尔在混沌之中茫然睁眼，眼前厚重而模糊的光线让他不习惯的眨了眨，两个高大身影就这么慢慢清晰在视野里，暗淡了一室的昏黄。
    一个面容沉静正襟危坐，一个靠墙站立心不在焉。
    他的喉咙一紧，几乎是想也不想整个人就扑上前去，像只凶猛而危险的野兽，束缚在手脚上的铁链被他扯动，带出一连串金属敲击的脆响……扑到半空中的身影猛然一顿，铁链收紧，他整个人又直直跌回床铺，身体朝下背部朝上，肩膀抵着床板，脸颊埋进被褥里。他难受的扭动身子，可拖在身侧的双手被铁链绷直，身体仅以肩膀和弯曲的膝盖作支撑，根本连动都动不了，那一番的挣扎倒使他的臀部挺得更高。
    艾伦眼底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抱着双臂的手指收紧了，担心的情绪无以复加，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利威尔，几乎都要走上前去，打开冰冷的牢笼，为他承受加诸于身的所有伤痛，将他带去阳光下，大声宣布他不是巨人，利威尔他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他确信自己一定会那么做，如果不是……
    阿明转过头，伸手按在他因为极力克制住身体行为而微微颤动的双臂上，无声示意。
    别去。
    我会解决。
    几声模糊不清的哀鸣从棉絮底下闷闷的传出来，利威尔的脸庞摩擦着被单，所有愤恨控诉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几不成声，而且挣扎得越剧烈，他就越不能摆脱现在这种状况。他深吸了数口气，停止无谓的挣动，拧着脖子慢慢把头抬起来，那隔着一副铁栏观望的二人似乎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好像一直在看他重复愚蠢的行径，让人……厌恶到了极点！
    混蛋！军队的走狗！猪猡！利威尔说不出话，只能拿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二人，憎恨的情绪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艾伦被他瞪得简直无地自容，倒是阿明很淡定的把玩着手中的一瓶浅色透明药液：“终于安静下来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好好谈一谈。”手腕翻转，把透明的玻璃瓶抛到艾伦手里，他示意他递给牢笼里那个不服管教的小鬼。
    艾伦握住药瓶的手心里全是汗，走向利威尔时，他禁不住流露出担忧的神情，甚至挤眉弄眼想小声安慰他几句。可这样的表情落在利威尔眼里就变成了盛气凌人的挑衅，果然军队里遍地都是不怀好意的家伙，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才不会接受！利威尔紧咬着牙，只等对方走近，便可以一拳击向他毫无防备的手臂，虽然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可至少证明他并非受制于人。
    阿明显然发现了他的意图，他双手交叉支住下颚，口气不紧不慢：“喝了它，否则你永远别想再开口说话。”
    因为这句话而愕然转头的人反而是艾伦，利威尔在被看穿心事的一愣之后，虽极不情愿但仍是沉默接过药液一饮而尽，他不担心对方害他，尽管他们都是他最讨厌的兵士出身，况且若是他们不再需要他了，也不会留他到现在进行谈判，审时度势永远是他在地下街混迹那么多年学得最好的一课。
    而阿明回应给艾伦的，仅仅是冷淡的表情，他毫无波动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看向他，平静里带着种冷酷的味道。后来艾伦才从他的口中了解这其中的原委，初次交涉利威尔态度恶劣根本不听他的，阿明怕他在审议会议上乱说话，所以在开庭的前一天，喂他喝了哑药……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药液入喉，几日来干渴的嗓子终于稍微缓解了一点，利威尔的嘴唇抖了抖，一声怒骂不可抑制的蹦出来：“混蛋！”因为连日不能说话的嗓音有些喑哑，但仍带着少年未变声之前的清亮，和艾伦印象中那刻意压低的声线不同，少了一分成熟，多了一丝坦然。
    但是不管是那人温柔的低沉的还是喑哑的声音，他都觉得，听上去很舒服。
    阿明瞥了一眼思绪不知飞往何处的艾伦，面对利威尔的愤恨不甚在意地开口：“想必具体的情况你也应该有所了解，除了我们，现在所有的人都认定了你是巨人，并且已经是调查兵团的成员……”
    他顿了一下，等利威尔开口说话，可是那被囚禁之人只是默然静坐，呼吸略有加重，于是阿明继续：“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应该告诉过你，除了加入调查兵团，你别无选择……”
    “哼！”利威尔一个轻蔑的鼻音散在空气里，他打断对方话语，字字控诉，“加入军队变成王城的走狗或是爪牙？兵团里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猪猡！还有你们……不去和巨人作战，却偏要抓捕人类，现在您满意了吗，尊贵无比的士官长大人？！”
    阿明没有动，面色却是渐渐沉了下去，整个人在沉郁中散发着一种隐隐爆发的气势，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似乎连时间都将停滞，艾伦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利威尔他会这么憎恨军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不知道的时间点里，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因为那个人……那个人留给他的从来都是对一切事物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没有悲伤，他看淡荣辱，他是人类最强，肩负整个人类的寄托，所以他必须坚强，所以他从不示弱，甚至都能让人恍惚以为他没有不堪重负的过去……而且艾伦不问他就绝口不提，他们在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是恋人了……
    所以为什么，在他曾经放浪形骸的人生年华里，他连触碰的机会都没有呢？！
    昏黄的火焰交织成网，在逐渐蔓延开的诡异僵化气氛里，艾伦甚至听到了怨恨在他耳边轰鸣的声音。阿明首先开口打破一室的沉寂：“你是巨人，除了调查兵团，没有人能保全现在的你。”他甚至没对利威尔那些不敬的言辞发表任何的看法。
    “你们陷害我！”
    “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希干希那区？”
    “我他妈都说我不知道了！！！”利威尔暴躁的吼出来，铁链被他扯得哗啦作响，他喘着粗气，怒视的目光在阿明身上逡巡，然后看向一旁那个从进来就没说过话，此刻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气氛惊吓到而完全不知所措的人身上。那人揍了他，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你应该知道，不合作的态度对你来说完全没有好处。”阿明的声线还是那么平稳，但这次连艾伦都能听出来他短短的几个字中极力压抑的怒气。
    利威尔突然陷入了沉默，他闭上眼，不看那些令他心烦的事物，良久又睁开，墨蓝眼眸里的憎恨收敛了很多，他喘了几声，让语调平静下来：“先，放我出去。”
    阿明不答，只是用他精明威严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审视利威尔，兵团里有多少人抵不过团长这样的检视，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压迫缴械投降，而利威尔却毫不畏惧迎上去，视线相对，空气一瞬间剑拔弩张。
    艾伦舔着稍显有些干裂的唇角，目光在那对视二人之间徘徊，突然有种很微妙的被排除的错觉。
    最后还是阿明先松了口，团长的身份决定了他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他永远需要为了得到最好的结果而做出某种妥协……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如此折腾。他转头对艾伦道：“艾伦，帮我开一下门，钥匙挂在你左手边的墙上。”
    一大串的钥匙，握在手里都能晃出叮当的声响，想必除了打开铁门的那一把，里面还有能解除镣铐束缚的钥匙。艾伦很认真的在开门，目光胶在利威尔身上再离不了，锁扣打开，里面的弹簧嘣出来的声音却让他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激动又胆怯的情绪，他终于和他见面，可是他对他已经恨之入骨。
    艾伦又去解锁住的铁链，他圈上对方的手，长期营养不良的手腕细得他一只手就可以拢起来，摸上去全是一把支楞楞的骨头，不仅是这里，还有他的小臂、脚腕、小腿……也许还可以再往上摸摸看？……这期间利威尔一直默默任由他动作，只是微有皱眉，这种仿佛默许般的动作让艾伦又趁机揩了好几把油，俗称，吃豆腐。
    啊呸呸呸，吃豆腐是什么形容？！他们连更加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只是牵个手，检查身体状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艾伦越摸越觉得难受，利威尔真的太瘦了，很难想象这副瘦小的身躯究竟经历过如何的大风大浪，强烈的想要呵护他的心情瞬间占据了艾伦全部的思维，他甚至都开始考虑以后要如何让利威尔多长点肉，是不是肌肉都无所谓，总比这身体瘦骨嶙峋的抱起来要舒服……因为太专注于思考以后的事，他当然也不会注意到利威尔咬紧了牙关，眼神闪烁。
    利威尔目光里那种憎恨厌恶的神色只有置身事外的阿明看清楚，但他意外的不想去管他们之间的事，那两个人……在艾伦那个和他们相反的世界里……是恋人吧？他再清楚不过，因为对方是艾伦，他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言语和行动中，流露出对某个强大存在的憧憬向往，甚至是恋慕。只是三笠……
    手铐终于完全解开，利威尔的手腕还被艾伦抓着，他面色一沉，毫不犹豫的反手挣脱艾伦的钳制，同时另一只手挥拳袭向艾伦靠近他的小腹，原来刚刚那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只是为了接下来的逃脱做准备。艾伦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威尔的拳头已经离他不到一寸了，他觉得自己肯定躲不过，结结实实挨上一拳，反正他经常被打也习惯了……但是身体的速度明显快于思考范围，艾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身体已经凌空翻起，落到床的另一侧，并轻松压制了利威尔全部的动作，原来他真的已是人类最强。
    然后利威尔狠厉的目光瞪过来，他勾脚踢向艾伦小腿，艾伦却先他一步放开手，一旋身不费吹灰之力就避过了他的袭击，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使不放手也能躲过对方拙劣的格斗技巧，但他放开了，因为那个眼神的意思非常明显，放开我，滚！
    利威尔冲出牢门，艾伦失魂落魄的站在铁栏之中，他把那只触碰过利威尔的手放在唇边，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皮肤上的温度，清晰，却也这么决绝的毫不留恋。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啊……
    利威尔疾速奔跑的脚步越过阿明，调查兵团的团长甚至动也未动，不知是因为太自信对方根本逃不开，还是在一刹那放弃了对他的执著……随便找个士兵扮演巨人，谁他妈爱去谁去！他跨上台阶，往前奔去，只要越过这些潮湿的障碍，他就自由了！邈远而温暖的光线就在幽深走廊的尽头，他只要逃离这里，只要……
    在利威尔的脚步就要跨上最后的那级台阶，阿明的声音好整以暇地传过来，一如冷静分析的语气：“如果你走出这里，你就必死无疑。”
    利威尔浑身一震，抬出去的脚步生生顿住，那人说的没错，他不是傻子，只要这些道貌岸然的长官们追出去宣告巨人暴走，他们甚至不用再多说什么，调查兵团中配发的无数枪支就会齐齐指向他的身体，还有那些躲在暗处整装待发的追击者，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他真的十分渺小无力，扯破嗓子高喊我不是巨人又怎样呢，只是徒增死亡的悲哀罢了。
    于是他掐紧了手臂，用了很大的力量才把那只即将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的脚步收回来，顿住，他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做最后的抉择。
    阿明看着他的背影，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这是谈判，不是邀请。”
    利威尔不屑地哼出一声，转过身来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的语气终于听上去有些能够商量的缓和，但绝不是妥协：“猪猡们的统领官，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阿明叹气：“请你叫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