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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高临下的将剑架在对面平静的望着自己人颈上,黑亮的瞳仁里看不到分毫的怨气,反而漾着丝丝笑意,让执剑的人觉得无所遁形,压抑住心里的诧异,竭力用最冷漠的声音,
“公主,请您按照臣的意思给您的父王写信,否则您的性命恐怕不保。”
望着那人结冰的脸色,和平日没什么分别,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一点也不令人惊讶,只是没想到的是最后是他亲自和自己刀剑相向。霎时间捂着嘴唇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满满的全是讽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臣?夫君何必如此见外,妾身的父王不就是您的父王吗?写什么夫君吩咐便是,又如何要动刀呢?”
一时被这番话噎得无话可说,举着剑看着那张脸上与平时无异的戏谑的笑容,觉得自己有一刻失去了声音,良久,才极其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吐出一句话
“若你按我说的做,事后我定保你后半生平安无虞。”像是一个承诺,字字千钧。
但笑不语,用修长的手指弹开了闪着寒光的剑刃,抬手拢了拢微微散开的长发,略整衣衫优雅地落座,旋即,白皙的手抚过案桌上的上好的狼毫笔,拈过一枝小楷,才一脸疑惑地抬头望着仍提着剑蹙着眉的人。
“还请夫君为妾身研墨。”乌亮的眸子里干净的能映出窗外三月的桃花。
从开始就处在被动的地位,将长剑入鞘轻置于案几,挽起宽大的袍袖,轻轻跪在席上拿起研石,墨汁慢慢的在砚台上散开,
听着那人清澈的声音伴随磨墨的细微声响,念着似乎已经准备了很久的内容
“怀靖公主再拜父王膝下,一别数年,母妃身体可还安康?”······
照着那人所念,娟秀的字体一一记下,一封看似平凡的家书却处处透着玄机,那些不动声色的话语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好一个险中求胜的计策,断然不是眼前之人能够想出的,
若这信日复一日的寄到自己遥远的都城,饶是最谨慎的父王恐怕也会心动,没人能经得起如此大的诱惑。
书写到最后,手心发汗笔尖微颤,心里全是那个国破家亡的的可怕结局。看了一眼专心研墨的人,恍然觉得此刻的岁月静好,美的让人不愿清醒,笔锋自如的游走,泛着墨香的横折撇奈一字字将自己的父王,自己的国家拉进这个巨大的圈套,谁也逃不掉,唯有低垂的眼中含着决绝的笑意。
“叩请金安。”
不觉间天色已暗,一个本应漫长的午后却因这封信变得短暂的让人不舍,印上自己的金印,那人才抽走锦帛匆匆的出门。
依着父王的性子,如此绝佳的机会又怎会浪费?这个机会值得让自己的父王不顾女儿安危率先撕毁已经名存实亡的盟约。这场本就无法避免的战争在不断的吞并和扩张中,对于两国来说尤为重要,一旦父王亲自统帅三军,哥哥仍远在边疆,自己那个懦弱愚蠢的胞弟会给他们最好的机会挑拨离间,一旦公子商和那帮昏聩避战的老臣达成共识,就会被晋牢牢握在手心,百年的和平若是建立在如此敌强我弱的前提下,大秦与傀儡国又有何异呢,鲸吞蚕食是早晚的事,晋国君打得好算盘。不过这计策实在是····漏洞百出。
晋国的谋士不是傻子,安能不知秦王是不会将国事交付于骄奢的公子商的思量再三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这局棋拼的就是谁走的更彻底。
联姻带来的短暂和平仅仅维持了不足五年,它更像是一个休战的约定,双方都在等待着那个对自己来说绝佳的时机。
只是,父王,你可想到女儿为你布下的这个局有多么凶险?你可清楚姬嬴氏的含义?
在四壁皆为珠帘的高阁之上,看着庭中的桃花开得娇艳无比,风里裹着清淡的花香吹进了珠帘,引得一阵叮铃脆响,在木榻上安然的沏茶,碧色的茶流入皎白的玉杯中,滚烫的茶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和额角散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静默,佩环叮当,耳边是那个人极轻的步伐。
生怕扰了这幅画似得,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眼前的人确是天下最美最受宠的公主,即便仅用白玉钗挽起长发,一身素白不施粉黛,仍让人移不开眼,拈起一枚最娇嫩的桃花瓣轻轻放在浅碧色的茶中,花瓣打着旋儿,让人不舍得品尝。
有点爱上了每隔几日就和他一起写信的午后,沏茶赏花,他在一旁磨墨,耳语般念着对父王的叮嘱,让人有了琴瑟相和的错觉,而自己,疯狂的沉迷于这种错觉。一个恍惚,衣袖已将茶杯拂在地上,滚烫的水滴溅在手上,沾着墨汁的手握住纤细的手腕,两人皆是一惊,抬眼对视,像是要把对方看透,却在一瞬把手松开,故作镇定的将另一个茶杯端起抿了一口,桃花的香甜并不能掩盖茶原本的苦涩,淡淡的苦味在口腔里散开沁入五脏六脾,沁入骨髓。他们就像这杯茶没了清甜的遮掩,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苦涩,忘记了是哪一年,自己也品着茶赏着新开的桃花,大约是这片桃林第一次开花的那一年吧,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自己仍能若无其事饮茶,今生最爱之人却早已化为尘土。
又看看对面自己的公主夫人,不由失笑,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七分逢场作戏,既是心知肚明,又何必添上那三分真心,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不值得。
夏天仓促的结束了,自从两国开战,自己的身份就变得很尴尬,不过好在之前的言听计从,才没有沦落到被当做敌国公主对待,仍是作为大司行大人之妻的身份存在,入秋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了,更是再未给父王寄过信,以他们的判断,又凭什么断定大司行能够成功获取多疑的国君的信任呢?
布防图,前人说得好,没有舍哪有得,定是将崤山的布防图故意透漏给了探子。三人成虎,这样一来,父王定会逼迫他们在崤山决战。原来大家都在赌,身家性命,乃至整个国家全部都押上,要么坐拥天下,要么就一无所有。心下一沉,细算来应是已将前线推进到了崤山吧,为了表现足够的诚意晋国真是不惜痛下血本,几个月来损兵折将定然不少。
“许久未见。”将放在案上的剪刀拿起毫不怜惜的将精心绣制的锦绣山河划破。布料撕裂的声音把两人之间最后的伪装揭开。
“你这是何必。”
“绣不完了,来年再重绣吧。”泛起一抹艰难的笑。
“我说过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剑眉蹙起。
“我倒宁可是你亲自动手,我还不算是个亡国的女人”
“算了,我送你回家。”背过身去叹了口气。
“回家?这里就是我的家。”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不想念你的父王吗?我送你回去。”
送你回家,等到战争结束我会让国君仍按贵族的身份待你,好好活下去。
当年仲秋,战争僵持数月,为尽快决战,国君亲自督战,于崤山阵兵对峙。大司行携公主间道回国,带去的不仅有监国公子的胞姐,更有数不尽的金银美女,双方在都城签订停战盟约,公子商很欣赏对方的诚意,而远在前线的国君却还不知道自己最亲的儿子已经将自己出卖的干净彻底,为了那个王位。
深秋,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显得苍老而寂寞,早已回国的公主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即刻去了国君的近卫营,得到线报的公子商感到了来自这位胞姐的危险气息,市井间皆传公主钟情于敌国大司行,要弑父杀弟将国家拱手赠与大司行姬大人。胞姐自幼随老将习武,若是趁国君出征而起谋反之意也不是没有可能。立于阶下的丞相分析着,而座上的监国却拥着敌国送来的美人,饮酒嬉闹,醉醺醺的声音说:“别一口一个敌国,一口一个陛下的,马上这国家就是孤的了。”
“可是····”虽有反对之意的丞相吞吞吐吐不敢说。
“哎,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掀不起什么风浪,直接杀了不得了。”满脸的不耐烦之色,“好了好了,没事就滚,别耽误孤的正事,”说吧涎着一张笑脸扭头调笑怀里的美人“是吧,美人儿。”
看着上面称孤道寡的人,丞相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摇摇头退下了,站在百阶石阶之上,看着歌舞升平的宫廷,年老的丞相脊背更显佝偻,国之将亡!
一身戎装的公主静候在宫门外,如此紧急的召见,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好弟弟打的什么算盘,不好好趁着还有机会享受,反而不安分的幻想着谋权篡位,这姐弟到如今是做不成了。毫无阻拦的进入大殿,沉湎于酒色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戴甲执剑,一脸兴味的像在观赏一场闹剧。
“来人,觐见孤竟不下跪,杖毙。”口齿不清的命令道。
“公子喝醉了,来人,带公子去寝殿休息。”
“大胆!孤没有喝醉,怎么会喝醉呢?本王可是千杯不醉。”一边挣扎着一边又被护卫架着退下去,真是丑态百出。
将王印置于案几,颔首示意,侍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宣布这国君临走时留下的诏命,国君班师回朝之日之前,怀靖公主代行王权,众臣无不讶异,国君宠爱公主是远近闻名的,不曾想竟信任到如此地步。这大秦看来是要变天了。
将朝中大臣稳住,接下来就是怎么能让那群武将心甘情愿听从调遣了,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有的是法子让他们服服帖帖,自是比迂腐的文官好应付多了,只说是赶去前线助阵,便能将几位将军的口堵得死死的,前日里送大司行大人回国的人已回复,想必此番若是亲自去了前线定能再见,心中不禁期待。
几乎所有的名将都被派至崤山与国君亲自交战,这场决战双方都打的足够有诚意,没人能想到,王位继承人,公子羽会率领三千轻骑单刀直入,迂回数百里,目标直取大军后方,兵贵神速,却有人更快,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伏击,公子羽中流矢亡于阵中,立于山坡上身披霞光的身影,却是有着和国君惊人相似的眉眼的公主殿下。那双沏茶弹筝的素手此时正握着弓,弓弦还在颤动着发出嗡鸣。随即未做停留,便长途奔袭至边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以为是突袭成功的公子羽的军队从中军冲出来,谁知竟是伏击完毕后作为先锋的近卫营。一时军心大乱,弃甲逃亡者不计其数,大司行竭力帮助将领稳住阵脚,将不听从命令自行撤退的士兵就地处死,即便是这样,也再也不能挽回溃败的局势,整个原野顿时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天边的火烧云红的和鲜血染红的大地连成一片,一片腥红中,刀剑的寒光变得无法察觉,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太熟悉了,她沏茶的样子,她写字的样子,她为自己掌灯的样子,只是第一次见她潇洒的挥剑杀敌的样子,脸上溅上鲜血,有种凄绝的美。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在大殿之上,她巧笑嫣然“陛下,怀靖倾心于大司行大人。”
明知这个诺大的布局里自己是最为精巧的一环,可却在岁月痴缠里再辨不清情深缘浅,那个像极了亡妻的身影,就连弹琴时哀愁的眼神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说大司行大人不恋风月,一心已奠早逝的妻子。的确,起初那个秦国公主的身份让他避而远之,那后来呢,怕是他自己也不敢去推测那个可能,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能洞穿自己一切巧妙的伪装,明知一切都是互相的试探与诱捕,这种利益局势下怎么会有真心,却仍饮鸩止渴般的留恋着关于她的一切,蓦然发现这都不再与所谓的悼念亡妻有半分关系,自己已经不顾礼义,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位心怀不轨的公主,用剑逼迫她写诱骗父王的信,自己又何尝不想真的一了百了的抛下家国大义与她一起在桃林里悠然一生,这场胜负,谁做国君对黎民百姓来说真的很重要吗?他们只求战争尽快结束,至于向谁朝贡纳税,秦晋又有何不同呢?先生大儒们教导的忠信礼义全成了废话,多想,能做个远离庙堂的匹夫,可惜那样就见不到她了,今生我背信弃义,背负亡妻,叛离国君,定是百世不得轮回了,那就让我保你今生无虞吧!从今以后你仍是万千宠爱的公主,享受万人之上的荣耀,我愿意用我和我的国家来换你的平安。好好活着吧。
五年前,大殿内,公主,公子徵,还有最受信任的几位将军低声交谈着,晋国要求联姻,这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时机,但按照两国如今的扩张趋势,不过几年,联姻就会形同虚设,盟约也会变成一张废纸,他们需要的是,如何在那场注定的较量中最终获胜。
“听说大司行大人是个十分痴情的人?”公主戏谑的看向兄长“那就赌一赌好了。”
“赌什么?”
“就赌我们的大司行大人舍不舍得为了江山舍了美人。”
号称百万之师的军队被彻底击溃,残余兵力后撤百里,大司行以及半数将领均在混乱中阵亡。
僵持近一年的战争终于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速度仓皇结束,从此晋国一蹶不振,被逐渐强大的秦蚕食吞并。后秦国君亡,公子徵继位。
当年冬,崤山大战的功臣怀靖公主接受了最高的封赏,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公主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公主喜爱桃花,从门前几十里外都植满桃树,只是入冬了,再想奉迎公主也不可能让桃树在冬天里开花。年关将近,大雪落满了桃枝,远看竟像是开了一树雪白的花。
终是看不到明年的桃花了。我已出嫁,本应忠于夫君,终于夫君的国家,却为了母家让自己的国家灭亡,如此滔天的罪过世间难容,我一个失德失贞的女子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这一赌,终究没了输赢,负了大好的时光,却空成全了别人。
腊月十八,怀靖公主在府中自缢,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