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往事如烟  楔子 云祁公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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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天大陆,以武为尊。
    在这个地界,一切但凭实力争地位,更以成败论英雄!
    而论起实力顶峰,却不得不提起当世九大宗门,在这之中,却又唯上三宗马首是瞻!
    云氏一族世代居于天尽峰巅,以无上功法称雄于世,门人子弟遍布天下,涉猎极广,世人闻之莫不崇敬以待,这上三宗之首当之无愧!
    已是数九隆冬。寒风呼啸着,卷着飘零的飞雪,盘旋在山巅之上,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皑皑白色。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巍峨之下愈显圣洁,峻峭之中更见超逸。
    玲珑阁中,静悄悄的。
    一缕淡白色的烟雾穿过镂空的银熏球,在紧窒的空气中拉长了它的身线,散出淡淡的暖香来,却依旧掩不去室内弥漫开的清苦药味,那种陈涩的,厚重的,仿佛已沉淀在岁月之中的味道。
    而此时,宽大的紫檀木床前正立着一个中年男子。
    一袭深衣华服包裹住挺拔的身材,他背负双手,坚定到略有阴鸷的目光,定格在床檐寓意福寿绵长的瑞兽浮雕上,久久不曾移开。
    他似乎又回想起了方才的事……
    从云祁吐血倒下的那刻,他便随着慌乱的人流,踏入这间几乎不曾来过几次的玲珑阁,站在一个不碍于人、却又无论从哪个方位看来都让人难以忽略的地方,旁观着每个人面上的虔诚与眼底的惊恐。而事实上,也正因为他的存在,另这种莫名的气氛更是无端的诡异起来,连带着一种不安的气息也开始在玲珑阁内蔓延开来。
    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必须镇定下来,为了云氏宗族,一切都不会显得那么重要了。仅管此刻,那个躺在床上气息弱到虚无的人,在他们尊若神佛的同时,又如魔般深深的恐惧着。
    早有下人请来那位脾气很怪但医术却极好的老头儿。微胖不高的身材,满头银发从不见收拾得整齐利落过,像极了他张狂孤僻而又倔强的性子。一双眼睛,除了看到稀奇的药草闪着光外,也从来都是混沌无神的。他不快不慢的进得门来,一眼便看向他。
    “宗主。”拱手打过招呼,态度随意却也算是恭敬。
    他点点头,看着那怪脾气老头儿从他身边走过时也片刻未曾停顿,当下,救人要紧。
    宽大的紫檀木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恰如精心雕琢过一般精致的五官,肤色仿佛是那极好的甜白釉,细如凝脂,湿润如玉。锦被下的身体并不明显,近年来抽高的身形却尤显得纤细瘦弱,好似毫无生气的牵线木偶,美丽却异常的脆弱。
    那老头儿倒也见怪不怪了,对着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视若不见,撸开长袖便熟练的切脉扎针,皱着双眉头飞快写下药方,再恍若无人的摇头退下,自有下人按着那药方抓齐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草,迅速煎好再迅速送来,小心的喂着云祁服下。
    他看着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沉思着那个怪脾气老头儿离开前向他扫来的那个别有意味的眼神,直到下人们都依次退下,直到室内安静的只剩下他一人。
    脑海中不禁闪过那张美丽却苍白的容颜。
    在云祁昏倒的那一刹那,口中的血似乎怎么也流不完,那双清澈平静的目眸缓缓阖起,似乎再也不会睁开……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背景,然后那一瞬惊心动魄的美就像一幅画般定格在脑海中,让他有一瞬几乎控制不住的惊悸,却本能的控制了,以至于他冷肃的面孔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威严,而谁都不会发现,那个在罪恶与愧疚的双重折磨下出现的短暂破裂的瞬间。
    偌大的内室除了一张紫檀木大床外,摆放得相当简单,显得空荡荡的,却处处不乏精致,似乎也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世与显赫的地位,金玉相嵌的双钩挑起床幔,吊着的镂空小银球里燃着安神的熏香。
    床上昏迷的人还未醒来,而中年男人已经站了很久,透过不时划过他眼底的精光来看,他许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亦或者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是以在并不焦灼的等待中也忘了在等待些什么。
    世上总是有那么些不能两全的事,难以抉择,却必须抉择。
    良久,中年男人似嘲讽地发出一声轻笑,叹息一般的淡到极致,而转瞬,他收紧了交握于身后的双手,终究狠下了心。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云氏宗族。身为一族之长,为了宗族立于不败之地,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所以,这不是他的错,并不能怪他,更无需他的愧疚。
    “…嗯……”
    静室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弱的呻吟,中年男人霎时从思虑中回过神来,视线下移,落于榻上。
    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峰紧蹙,挣扎着醒来,他睫羽轻展,从迷茫一瞬转向清冽再到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那些时刻折磨着他的痛苦,从不存在一般。
    “父亲大人。”
    云祁在中年男人抬手阻止之下,仍旧坚持的坐起身来,不知有意无意避开了伸来虚扶的手,动作迟缓却不难见那份独有的平稳与从容,面无表情的脸一如往常那般淡漠,口中传出的声音好似泉水击石,清冷动听,带着点儿病弱的沙哑,却没有一丝人间气。
    云氏宗族族长第三子云祁,传说中以天地灵气孕育而诞的神子,是神赐予的天命者。自出生那一日起便与宗族安危系于一身,他有一双清澈美丽,却能够看透人心虚实、预言未来的天神之眼。
    身为天命者,占卜问卦,逆天改命,这一生,活着便注定病痛缠身,英年早逝也只不过是天命所归。
    时日渐近元月十五,七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即将召开。今次,云氏宗族作为东道主,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一个疏忽,身为上三宗之首的云氏宗族,将要面临的就不仅仅只是虎视眈眈的其它两大宗族,便是近年来蠢蠢欲动的下六宗,若当真联起手来,饶是云氏宗族高手如云,也并非能讨得了好处。
    是以,在这个紧要关头才会让云祁占卜卦象,以视宗族吉凶,也好早一日排兵布阵,逢凶化吉。
    却也因此,忽略了云祁虚弱的身体,往年这时候总要病上那么一两次。这二十年来,无数灵丹妙药的滋养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这副病泱泱的身子,又如何再经得起一番折腾?占卜至一半时,天象未显,便见云祁吐血昏倒在祭坛上,让看到这一幕的云氏族人,尽皆绷紧了心头那根弦。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终究是不祥的预兆啊。
    “无需多礼,你身子虚弱,吃了药便要好生休息。”
    不动声色将收回的右手背于身后,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掠过心头,云氏宗主点头对视上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又忍不住移向紧闭的雕花梨木窗,似乎看到了窗外那一树红梅含苞待放,小枝细长,仿如有淡香透窗而来,沁人心脾。
    “云祁明白,还请父亲大人转告各位长老,十天之后备好一切,云祁自会在祭坛等候族人到来。”兴许是为云氏宗族卜上最后一卦了?
    将视线收回,云祁将未尽的话藏在心底,敛下的眉睫,低垂出一抹苍凉的流光,转瞬化为淡然。
    他能看透一切,却唯独看不透自己的命,天命可改吗?
    云祁不清楚这条路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但他能感觉得到,死神的脚步正向他一步步走来。还有多久呢?他还能否为云氏宗族卜上最后一卦?
    天命终结,回天乏术,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也是时候结束了……
    “莫要多想,你是上天的恩赐,养好了身体才是我云氏一族天大的福气。”
    福气?这天大的福气有谁消受得住?
    半月后便是宗门大会,父亲大人,你这是着急了么?否则一向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人,这次怎么会踏入玲珑阁半步?
    云祁呆看着云氏宗主开门远去,他抹刚毅的背影是那么坚定,那么冷酷,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半晌,云祁才软下挺直的背脊靠在床边,在不堪重负的虚弱下嘘嘘气喘,他缓缓抬起左手遮住双眼,微抿的唇线勾起一抹涩然。
    这双眼清明灵澈,可以看透所有的伪装,让一切原形毕露,又怎会不知道他的父亲在想些什么?
    母亲自他出生那日便被夺去生命,偶然一次曾听奶娘说起主母去世前紧盯着襁褓中的他不肯瞑目的事,现下回想,居然记不起幼时初听那会儿心底冰凉入骨的滋味。
    他只知道,母亲的死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
    他在父亲没有温度的目光下渐渐长大,从仰望到平视,看着这世上唯一的父亲不顾他虚弱的身体,次次利用他庇佑云氏一族,吝啬的连他的名字都不肯叫上一回,甚至严令禁止两位哥哥接近玲珑阁范围之内,违者族规论处。
    这让云祁如何自处,又让他情何以堪?
    他们害怕他,也因此疏远他,敬他若神明,事实上,却总是不由自主用看怪物一般的异样眼光来看待他。
    他将这世间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却从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更没人想过这一切是不是他生来就可以选择的。
    这座玲珑阁,就像一个精致的囚笼,紧紧地束缚着他的灵魂。
    或许,早点解脱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公子。”蓦地,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响起。
    云祁自飘远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呼吸间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垂下手臂,淡漠的双眼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
    一身常年不变的黑衣,脸上依旧带着银色面具,面容不辨,只有一双深邃的眼墨如点漆,映着他小小的身影。
    “莫言,他们又打你了?”
    云祁一向不爱说话,也没人敢同他说。一个人一本书,可以呆在屋子里坐上一天,除了莫言,眼前这个在十年前来到他身边,同他名字一样谨言慎行的黑衣男子。
    因为莫言是特别的,十年来的如影随形,他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他,他便是他生命的所有。
    “莫言有错。”莫言心里清楚,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这样值得他不顾一切,心甘情愿。
    自云祁昏迷,他便被大长老带去了宗祠领罚,身上的伤事先已经处理过,但他明白,这一切都瞒不了公子,更何况,他也从不曾向公子隐瞒过什么,他不愿,这是他认定的唯一的主子。
    其实莫言不知道,云祁的眼睛早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受控制。只需看上一眼,也不管他是否愿意,所有的秘密都会曝光在他眼前,这直接导致了云氏族人都不敢接触于他,甚至十分庆幸宗主变向的将他软禁在玲珑阁内,而在莫言成为他的影子之前,陪伴他从童年一路成长起来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所以他拼命地试探自己的底线,不停的锻炼自己,费尽无数心思,才让自己能够自然而然的控制住那双天神之眼。这其中吃过多少苦云祁已经不记得,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因为幼时精神力虚弱,又看到太多过于复杂的人性而差点精神崩溃过,毕竟,有时候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得透澈也并非什么好事,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已经做到了,将所有的不确定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云祁一直很努力的学习怎样去做一个普通人,除非必要,他从不轻易“开眼”去看任何一个人,这一点,莫言并不知道,所有云氏族人都不会知道。毕竟,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而关于莫言,那一张银质面具便仿佛遮住了一切,云祁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从来不曾看透过他的心。
    但这并不妨碍云祁感觉到他气息的虚弱,从云氏宗祠走过一遭,不死也要脱层皮,可是现在,莫言却能够站在这里。云祁紧盯着眼前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心里不禁想到,他的脸色一定是极苍白的。
    似乎,幸运从不曾降临到他头上,连带着他身边唯一的人,也是要倒霉的,譬如在莫言来之前的那些人,而今,早已是白骨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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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纷飞,转眼已是十日之后。
    黎明已然不远,而此时的玲珑阁内。
    窗开着,雪已停。清冷冷的月光泻下冰一样的银辉,窗台宛若镀了一层荧光,未融的冰雪凝在枝头,包裹着点点红梅晶莹剔透,冷风荡过一枝红梅向着窗前的人袭来,三千青丝飞扬而起,白瓷般的脸在半隐的月色中现出诱人的轮廓。
    莫言隐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那抹单薄的几欲飞去的身影,眸光幽深,一丝复杂的情愫划过眼底,瞬间又散去。
    “莫言,你还记得吗,十年之前,你踏进玲珑阁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云祁摩挲着手中通透灵澈的玉石,垂眸看去,一抹七彩极光浅晕在指尖,闪烁着另人目眩神迷的神韵。
    “莫言不敢忘。”黑影一闪,他已然单膝跪在室中,第一次放肆抬首,看着他侍奉了十年的公子转过身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清澈的双眸望进那双深邃的眼,漩涡般引人沉沦,云祁看到了那双眼里的坚定,一如十年之前。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那时候,莫言是这么说的,就像此刻他跪在他眼前,誓言一般。
    虽然当年的云祁并不相信,但是莫言却从没违背过分毫,他说到,便做到了。
    “真好。”
    一声轻轻地叹息,云祁漫步到他跟前,纤长的手指顺着那张银质的面具细细抚过他的轮廓,指尖传来的冰凉,一瞬间似乎透进了心底,云祁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没有撕心裂肺的惨痛,也并非椎心泣血的悲怆,只有一种透骨的寒凉点点侵袭而来,无处不在。
    深吸一口气,云祁收回略带颤抖的指尖,转而将另一手中的玉石交给了莫言。
    “你此刻便前去西南方,找到一个叫作束漓的偏僻古镇,那里有人正等着你,这块玉石就是你们之间联系的信物,至于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盒子亲手交给那个人。”
    云祁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方盒子,不大,样式很别致,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盒子落了锁,掂量着也并不很重。
    至于那块玉石,被打磨成长三指宽不过两指的玉坠,整体清透无暇,看似浑然无色,通身却闪耀着一层迷人的七彩莹光,萦绕重叠,缠绵悱恻。
    往日闲暇的时候,公子总喜欢坐在窗下雕琢一些玉石木料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此时落在他掌心的玉坠,恰是公子近日里才雕成的那块,这段日子常见到公子拿在手上把玩,莫言曾见过不只一次。
    玉坠的整体风格十分简约,依稀可见一位谦谦君子,身姿微侧,半面遮掩下,只露出一只淡漠无波的瞳眸,似悲悯似无情,雕琢线条却流畅自然,神形兼擅,玉带当风,流淌出一种安详宁静,神圣空灵的韵味。
    莫言用指尖轻微摩挲着,一抹寒凉透过皮肤悄悄传来,愈发显出它的细腻温润。
    只是,这玉面上雕刻的人,那只眼睛……好像是……
    莫言觉得,他一定是错觉了。
    “记住,必须是你亲手交给他,……去吧。”云祁顿了顿,语闭,也不待莫言回应,便转身自去内室沐浴更衣,他并没忘,云氏族人还在祭坛等着呢。
    莫言看着公子消失在帘后的身影,神色极为复杂。
    这个时辰离开,天明的祭祀大典铁定是得错过了,这是要支开他吗?为什么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公子心里极度的悲伤,那样淡漠到极致的一个人,怎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抚上胸口,心跳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快要蹦出胸腔,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可是公子在这个档口提起十年前的事,也定是容不得他反驳的。
    莫言低头看了眼手中灵气逼人的玉石,心道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如今宗门大会在即,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重要的?虽然他向来对云氏一族漠不关心,但是他忧心公子的身体,上次的病尚未痊愈,强行占卜能行吗?
    ……算了,事已至此,主子的命令总不能违背,他还是早去早回方为上策。
    身形几个闪动,已经消失在玲珑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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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净身,玉簪束发,换上崭新的祭司华服,身为云氏宗族大祭司,当真是冰肌玉骨,一身风华。
    待云祁再出来时,就只有宗主派来的引侍恭敬的垂首立在门边,空荡的屋子里越发显得寒气逼人。
    “祭司大人……”
    云祁不言,那引侍将头埋得更低,似乎面前的人看上一眼都是亵渎,垂在身侧的手却在不停颤抖着。
    上次的占卜中断,被云氏族人视为不吉,皆以为必是上天有所指示,也因此,在这次占卜之前,要先由祭司大人带领全族祭天祈福。而今一切就绪,只待祭司大人前往祭坛,主持祭天仪式。
    云祁仰首,越过双开的雕花梨木门瞭望苍穹,黎明时的灰蓝早已渐渐淡去,即便是那么美丽的月光也终有疲倦的一刻,那抹倩影缓缓消散。
    天,终是亮了。
    风动掠起雪色的袍角,他一步一步,从容地踏出玲珑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莫言,你本是一只苍鹰,又何苦束缚在这片小小的玲珑阁?自今日起,便离开他,离开这片寂静的土地,恢复自由之身吧。
    去你该去的那片天,如鹰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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