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半城华府半囚笼 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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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元宫看,似在玄凝宫内。自玄凝宫看,又似在天元宫内。实则地处天元宫宫墙之后,一面环湖,三面环竹,与诸宫隔断之隐秘小院。
飞松依旧靠坐回廊之下,一手搭在膝盖上,漫无目的,瞧向院中。
这时辰了,青尊即位大典早已结束,大宴亦至中段了。
脚步声匆匆而来。
飞松回头:“怎么了?”
从来恭谨正坐,随时服侍的年轻男子面色焦急,喉中咿呀,说不出话。
飞松赶紧将手边茶盏递过。
蘸着茶水,年轻男子趴在回廊地板上疾书。
写至一半,飞松已瞧出大概,白了脸色:“……论恐热,打过来了?”
年轻男子赶紧点头,继续写。
看着,飞松皱眉,面色更变:“唐持的人马也逼近云墟了……他们这是串通合谋了!”
说着,飞松已惊跳了起来:“这可怎么是好?论恐热是老狐狸,定是和唐持约定好,他引开注意,助唐持攻进云墟,回报……是我!唐持一定会抓了我,送给论恐热!”
年轻人想安抚飞松,飞松却已急红了双眼,踱来踱去:“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论恐热只是拿我做了棋子,稳坐他的宰相之位!一旦有变,随时可以杀了我自己登位!我不要!我的母妃都不知怎么样了……”
声音渐带呜咽,是真没了主意了。
年轻人想起什么,忽然猛揽住飞松,指了指飞松怀中。
飞松不解,探手入怀,竟摸出一个大红色的锦囊来。
捏着掌心丝柔滑腻,手感甚好的锦囊,飞松才想起来,这可不就是白日里付云中特意派人送进小院的么。
说是里头藏着新任青尊给诸弟子出的考题,时候到了,自会知晓何时打开,此时飞松管不了那么多,死马当活马医地一把扯开。
力道太大,里头纸笺飞了出来,飞松赶紧接住。
折叠整齐的纸笺最外头,付云中亲笔书写的字迹。
——“小松松”。
飞松眼前顿时一黑。
赶紧忍了忍。
一摊。
一瞧。
一瞪。
眨眨眼。
转身就往院子里头猛冲,还对着后头年轻人压低声音道:“赶紧收拾细软,快!”
年轻人不明就里,愣了愣赶紧去了。
飞松一奔就奔到了院子深处,静湖之畔,绿草从中,幽暗角落。
那是埋葬了众多故去之人的地方。幸而里头有一位自小照看飞松长大的阿伯,才叫飞松没那么害怕。
咬咬牙,飞松看了眼纸笺所书,依着指示,对着早已填平的绿草丛下跪,三磕头。
反正都磕头了,飞松顺便多磕了几个,多念了几句,你们走好,多照应阿伯云云。
起身,也不顾一脑门泥巴,走过了阿伯埋骨之处,继续走。
“再十五步,寻摘此花,握在手中……画的这是什么花……哪儿有花……”念叨着搜寻,飞松忽眼前一亮,“找到了!”
大石跟前,一朵红瓣白边的花。
飞松跑到花儿跟前,又对照了遍纸笺上画的,确认无误,蹲下。
花儿不大,小小一朵,在这即将盛夏时候还奇异地开着,娇娇艳艳,绿草丛中,也就这么一株了。
飞松将纸笺折好塞回腰间,伸手摘花。
一摘。
再摘。
三摘。
这什么鬼花,摘不下来!
飞松火了,一脚踩在石头上,双手扯着花茎,连根拔也得给他拔出来!
使出吃奶力气!
真给他拔出来了!
不但拔出了一朵花,还拔出了花茎后头,连着的一整条铁链!
脚踩的大石,竟也被他“踩”得往前一动!!
飞松哎哟一声往后跌坐,屁股刚一着地,往前一动的大石吱吱咯咯,继续往前慢悠悠地挪了一人肩距,露出底下白花花的石质台阶来。
飞松惊喜过望,差些大叫,回头招呼草草收拾好细软跑近的年轻人:“快!”
————
晚来风,密室。
金字一号房。
最敞亮,最奢华。
连灯柱都精雕细镂,配着刺绣花草的缎面灯罩,掩在随风轻舞的水色纱幔之后。
乍看像极宫闱,照旧只是牢笼。
华贵舒适的榻上,一人正闭目,打坐。
男子,中年,长发披散,衣衫素净,神容安详。
约莫四十五六,面相威严,气沉山河,须发却好似不再那么浓黑了。
倒不是苍老了。更像是解脱了一层枷锁,放下了一腔愤懑,躯壳都洗去了一层颜色。
忽而听见隔了一墙的晚来风里尖叫连连,桌翻椅倒,凌峰终于微睁开了眼。
人声鼎沸,皆喊着着火啦!快跑啊!
凌峰的目光浮现涟漪。
再待了会儿。
晚来风吵闹渐远,密室内外,寂静无声。
凌峰骤而睁开眼,翻身下榻,穿鞋,披衣,迈向密室门口。
迟疑一瞬,轻轻推开。
依旧寂静无声。
凌峰再不犹豫,循着记忆中付云中与重山来去时的脚步声方向,沿着密道,穿过大厅,寻见出口。
无比顺利。
顺利得凌峰简直怀疑,是否另藏杀机。
方见着第一缕久违的阳光,凌峰顿时被刺得眯了眼,紧接着被周身一声声的惊呼惊和兵器出鞘声得差些便要动手。
“呀大伙儿住手!是师尊!”、“师尊是我们!”、“师尊您竟还活着!我们都以为……”、“这儿怎还有个密道!师尊怎么被困在里头了?!”
熟悉的语声,凌峰亦顿时收手,缓了缓,半睁眼,才瞧清身边已然围拢,比他自己还觉不可思议的云墟弟子们。
白衣玉带、青衣玉带、青衣高冠,辈分位阶不同,但毫无疑问,都是武尊一脉,为凌峰所亲近的弟子们。
“你们怎么……”凌峰茫然开口。
“哎!我们被那付云中关在牢里好多天,怪的是他虽有逼问,倒也没动刑,后来还一直让我们好吃好喝地,但就是不放人!”
“今天是他即位大典,早晨就派人来放了我们,我们道是他心情好,跟皇帝老儿似的还来个登基特赦!”
“结果又叫我们跑来榆林,让我们定要在晚来风厨房与茅厕转角处等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离开,那个人难道就是师尊?!”
弟子们七嘴八舌,凌峰越听越迷糊,想起付云中的确曾告诉他,他留在城里的人,付云中一个没动,招呼过了,都好吃好喝着。
可,这是他自己趁着晚来风走水而逃出拘禁处,还是被付云中“放”出来,更是叫他的亲信弟子们来“接”他了?
“哦对了!”青衣高冠,辈分最高的一名弟子忽自腰间取出一个青色锦囊,递与凌峰,“师尊,这是放我们出来的人交给我的,说是要叫我亲手交给我们要等的那个人,应当就是师尊您了。”
凌峰蹙紧眉头,接过。
打开。
取出纸笺,摊开。
付云中的字迹。仅只四字。
——“云墟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