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烟雨半城酥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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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飞声受了凌峰一记重伤。
付云中更知,此刻强以长风送云突破他布下的归云剑气,能至此五步之距,实属不易。
飞声再不掩饰地咳血,咽下,抬眸。
电光火石般的眸光,叫付云中又似对上了十二年前初见时,那只自祁连山走失而来的小雪豹。
孤身踏雪,眼眸凌厉,任性狂妄。
却又不是原来的小雪豹了。
小野兽长大了。
不能算格外漂亮,甚至过于端正硬朗的容颜,包裹在漫天夜色漫地黄沙之中,同样洒淡出尘,不似人间。
精致而不浮华,清贵而不张扬,月光下微微迷蒙的年轻俊脸,却已无法如往常般清正祥和、温雅宁静。
飞声也明白了,付云中究竟想做什么。
目光自横尸不远处的凌峰身上一扫而过,在明眸小刀上略作停顿,飞声哼笑出短促一声。
付云中再次将这把保命的小刀丢弃。
第一次,是要以死求生,连以命换命的最后希望都舍弃。
这第二次呢。
飞声,还有没有机会看着付云中再一次拾起,或舍弃它了?
看向付云中,飞声略张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付云中便看着飞声绷紧了眉头,绷紧了唇角,即将出口的话语和苍白面色唇际浊血绷紧了付云中的心,却还是没听见只字片语。
付云中嘴角的笑意还在。只眼眸间又笼上了一层尘封十二年般黯哑柔和的星光。
对视。
长久沉默,却无丁点尴尬。
早已默契。太过长久的陪伴,熟稔得足够共享静寂。不论何时何地。
叫飞声忽想起,沙漠中央,胡杨树下。
千百年后,找不见这株胡杨,找不见沙关,红石峡亦终将被黄沙包围,再不见塞上江南般的云墟城。
谁都不会记得。不会记得任何。如许渺小的他与他,等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此时的飞声又看见付云中重新扬起的笑容。
笑容不大,不满,甚至不闪亮。
就是个笑。
三分清透,三分萧瑟。
再加些个苦涩,揉些个落寞,溶些个莫名其妙春暖花开的温软,合了个十二分的诚恳、真实,就在眼前。
如同预感,飞声心底猛地一阵战栗。
付云中似是在笑里说,他不费力气了,也不找借口了。
该不该如何,是不是他的,他都要这么做了。
苦乐、贵贱、进退、生——死!
飞声大惊之下,逼出了一声:“付……”
却已听得付云中带着笑容,大吼一声:“……苏夕言!你给我出来!!”
此一声一出,惊得环伺旁人都退了一退,退完了才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飞声眸底一震,沉默。
好一会儿,才有窃窃私语道,这名字好熟悉,多少年前听过,究竟是谁呀。
无人应答,付云中却还是就着个自刎一般的壮烈姿势,噙着个嘴角半是嬉闹半是笃定的笑意。
人群中,终于有人轻叹了一声。
不过一声轻叹,都犹如银铃过耳,妙乐环身,一不留神,已被吸引了目光,停下了私语。
这人,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
云墟应试弟子装束,方被旁人喊了声什么,已自那人身前走过,目不转睛看向付云中,道:“哎,你这小贼子,非要当众戳穿我。”
明净动听许多的声线一出,方才喊了她一声的飞字辈云墟女弟子顿时惊呼一声:“不是她!怎么换了个人!脸明明一样!不对,方才还是她的声音呀!”
付云中笑了。
苏夕言的拿手绝活,从来不止是歌舞琴棋。
别说是个女子,就算是个彪形大汉,只要她愿意,谁能瞧得出破绽。
瞧得出,也是她想叫你瞧得出罢了。
“可不是我戳穿你,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付云中道,“你的易容术更精湛了。”
仍顶着他人形貌的苏夕言继续往前走,目光灼灼:“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嗯,有人知道我要死了,那么火辣辣地看着我,恨不得以身相许,我想不知道都难嘛……”付云中又成了众所皆知的付云中,笑得眯了眼。
苏夕言也笑了,笑里斜斜瞥了付云中一眼。浅浅惊艳里,多了三分妩媚,和七分随你瞎说去吧。
付云中叹:“好吧,看见重烟重柳四人装作人质,突然杀出,我便知道,是你来了。她们要骗过的,可不止云墟人的眼睛。”
危急时刻,娇小四人,凭借出神入化的柔韧灵巧与默契配合,虽在六合阵中受制良多,好在兵器在手,游刃有余。并不与沙匪缠斗,而是互相照应,抓紧点滴时刻,救人。
凌霄料定随队百姓中有蹊跷,派遣重烟重柳四人混入其中,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她们需要瞒过的,不仅是随护百姓前行的云墟精锐弟子,还有早已混入其中的吐蕃沙匪,更有密切监视的凌峰一脉。
不是为的四人及时出现,而是见到完美易容的四人,彼时的付云中才低低“咦”了一声。
除了苏夕言,方圆百里,何人还有这能耐。
苏夕言不答,继续前行。
“不说笑了。我知道你会跟来。”付云中敛了笑容,“你不会看着我送死,更不会看着我死。”
苏夕言“哦?”了一声:“凭什么?”
付云中道:“凭你是苏夕言。凭你还是那个苏苏。”
蛮不讲理的付云中回来了。苏夕言抬袖掩唇而笑,正要继续暗自加紧步伐,便听见付云中忽而冷淡的口吻:“不要再往前了,你,还有你的人。苏苏。”
苏夕言停步,抬头。
同时停步的还有人群各处,为人所熟悉的、不熟悉的不下十七道身影。
苏夕言只来得及瞥见付云中看着她的笑。一霎僵住了身。
随后,飞声便看见付云中回过头,用那个笑容正对了他。
付云中握剑的力道更重了,却依旧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只眸中自在肆意的温柔,叫人怔然动容。
似又回到了胡杨树下,满地星光。
只余两人,相依为命。
苍茫天地,霎时柔情如许。
“崽子,带夕言走。”便以满满的柔情,付云中道出一句,“就当带走你没过门的师娘。”
调笑般的口吻。若在平时,定要被青禾追打,被江见清大笑,被桑哥斜眼,被飞声当做听不见。
可此时,飞声明明白白地听见付云中的话,也明明白白看清付云中眸底的认真,乃至托付一生的重量。
付云中眸中的温柔,是为的谁。
若不是十二年前一场变故,苏夕言,怕早就是付云中的妻子,付云中不会有飞声这个徒弟,飞声也不会有苏夕言这个师娘。
飞声的眸光,便又有些深了。
他看向苏夕言。
苏夕言亦正看向飞声。
两人眼里都有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揣测。星火间互视一眼,彼此万千思绪,已在不言中得出了结论,交换了结论。
虽然两人似都不大确定,这个结论究竟是什么。
飞声长长吸气,长长呼出。
他道:“好。”
简洁利落,倒是怔了付云中一怔。
“带苏姑娘走吧。”飞声松手,任手中剑直插入地,站直身躯,头也不回道,“重德师叔。”
付云中又一怔,看向一旁。
本该在破六合阵时为凌峰算计,受内伤颇重的重德,在看了飞声一眼之后,忽地不再捂胸气喘,而是大步流星,自人群中步出,径直走到苏夕言身边,一礼:“姑娘,走吧。”
苏夕言的面容却是并无多大意外。只是眸中光亮更灼了三分,对着重德沉默一礼,回头,继续看向飞声。
其他人却是无法沉默了。
不但因了与重烈同辈亦同样医术高超而备受尊敬的重德竟随口听从飞声调遣,更因了就在道完那一句后,飞声探手腰间,扯下青玉令牌,展示一般高举于空,随后覆手,任其跌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