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烟雨半城酥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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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
见到的是破败风蚀的房顶。不算微弱的晨光中,亦是昏黄灰暗的颜色。
没有破个洞,灌进呼呼冷风沙尘就已经不错了。
想着,飞声呆了一呆,又愣了一愣,支起上身。
晨光半照在那张精致而不浮华,清贵而不张扬的脸上。
临时借宿,简朴却也足够温暖的被窝。
环视。
昨夜清扫拾掇出的旧时兵营,狭小,只够两三个人挨着歇息。
破窗已补。天已亮。
飞声一人。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一般,飞声猛地往身上一摸。
被人服侍睡下一般只着了一件素净中衣,自然摸不着东西,又赶忙拉过被随手丢在枕边,皱成一团的外衣,钱袋之类俱在——仅少了一样。
想起某人听似劝诫,实则谆谆善诱般催人入睡的嗓音,飞声的面色沉了三分。
再不起来,我偷你东西啊。
又想起自己还“嗯”了他一声,飞声的面色更沉了三分。
还能是谁。
能将、敢将飞声价值不菲,象征尊贵的衣裳扔成刚被五花大绑过似的人,也就付云中一个。
少了的东西,相比而言,该算是一文不值。
就是片小木板。
轻巧,巴掌大小,上书各人名讳,随身携带。木质不好,做得也不精良,边缘还有些粗糙,若不好好保管着,嗑嘣一声就断了。
在这场“初兵行”中,却格外重要。
各考生乃至管带、师父、考官及随行人员,不论过关、落榜、作弊、受赏、处罚,只要名牌被诸尊收到手中,便是尘埃落定,谁都说不得一句。
再抬眼,视线正前方的窗台上,另一块小木板躺在已不大晨的晨光中,像极原主地安安生生坦坦荡荡管你怎样,上书三字:“付云中”。
同时听见屋外已剩小半的人声,飞声已明白了。
长长吸气,缓缓呼出。
起身,穿衣,梳洗。
极之寻常的动作,只更快得利落,利落得稳当。
衣物伸展时的拂动,发带绑起时的紧绷,水珠划落时眉心的微皱,都透着一股清正祥和、不怒自威。
但只有熟知飞声的人才知道,飞声动怒了。
怒得不动声色,肝火中烧。
正此时,门吱呀开了。
飞声扫了门口一眼,继续洗漱。
来人一贯木头人般的冷淡,自顾合上门扉,走近。
明恩。
面容冷俊,隐隐锐利。功夫一流,完全不输云墟“重”字辈师叔,却甘做管带,不入关门,更不领一官半职。
昨夜留宿这小屋的,一个飞声,一个明恩,另一个付云中。
飞声洗着,明恩就坐在一旁看着。
直到飞声差不多停当,才开了口:“他代了你的位置,跟着第一队走了。”
飞声点头:“恩。不然他偷我名牌做什么。”
按照昨夜分组,飞声第一队,付云中第三队。
明恩甚是少见地笑了一声:“我就说么,你怎会突地不舒服,叫他代你先走。”
飞声看了一眼明恩。
明恩一笑,锋冷锐利顿时少了不少,也更俊俏些了。就是还剩下的那一半皮笑肉不笑似的嘲讽,估计这辈子都改不掉。
明恩也看向飞声,继续道:“怪不得你一大清早发火。我头一次见。”
飞声自顾拾掇,道:“你一大清早就这么多话,也少见。”
垂眸说着,掩了其中愠怒自讽。
是了。飞声自己也不明白了。
明知不可放松警惕,可一挨着付云中熟悉温暖的气息,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不会睡着,意识一松,竟真就这般直愣愣睡了过去。
还睡得够深够沉,连怎么被付云中带回来的都记不大清了。
更偏清楚知晓,付云中什么手脚都没动,他是真的自己睡沉了去。
简直像是离乡太久的游子,一见了久违的风景,不醉自醉,不梦自梦。
明恩看也不看窗台,道一声:“他的名牌留给你了,第三队人马即将出发,半日便至,你很快就能和他在绿洲汇合,不必太过担心。”
沙原环境险恶,人迹罕至,风雨突变,未免全员覆没,每回挺进都分三至四队,左中右分路赶往距沙关半日到一日路程的绿洲汇合。第一队路程稍长,需一日前行,但路径坦荡,较少险阻,沿途亦多避风尘处,埋了净水干粮,故作为先遣,算是保底的一队。第三队相反,路程短,只需半日,必要时可作急先锋挺进,但横越沙原腹地,一旦出事,无依无靠,要想生还,只能各听天命。第二队介于两者之间,紧急时左右驰援。
参考以往安排,相较最为安全的第一队由几名“重”字辈师伯师叔及较为优秀的“飞”字辈师兄师姐带队,携抽签决定的数名应考弟子、辎重及借此机会寻求云墟庇佑,抄个近路穿越沙原的百姓们率先前行,天蒙蒙亮便走了。
本分入第一组的飞声落了队,现下也只能随第三组人马赶往绿洲。
而这第三队人马,可谓重兵所在。
除了带队第二组的武尊凌峰及其大弟子重峰,和与飞声同为礼尊左右手,年纪最轻,却掌权最高的“重”字辈小师叔重霄以外,其他诸尊及其大弟子,全部在此。
按照抽签抽到第三组而兴奋雀跃不已的应试弟子的说法,哪怕流传了数百年的所谓“重明鸟”成群杀将上来,也照样被这一组真正的云墟精锐杀个片甲不留,拔毛烤了吃。
飞声没有见过重明鸟。对于没真正接触过的事物他从不贸然判断。但他至少赞同,这看似最危险的第三组,实则最安全。
想着,飞声的眉心又皱了。
明恩站起,道:“好了。我也该走了。”
飞声闻言,顿了动作,盯向明恩。
抚平良好的锋利,刻意流露的刺探。
明恩又哼笑一声了:“对。就是你所想的。我要走了。第三队人马,我不会跟去了。日后你掌控云墟的野心,也不会有我的一份。”
飞声不答话。
顿了顿,却继续整理衣角。
眉头也松了,反而好似无动于衷。
明恩倒是疑惑了。
等了等,飞声竟然没有开口问询他的意思。
不过明恩是一贯冷淡的,比付云中更无所谓他人爱恨生死。没人问他,他也懒得回答。
扭头就走。行李都不须。
步至门口,却听见飞声轻叹般一句:“你不必赶去救他。”
明恩一惊,顿住步伐。
飞声的声音继续传来:“他这么决定,便有他的意思。”
明恩缓缓转过头来。动也不动的表情。
只眸中一瞬阴鸷,利爪般划过,似是一刃堪堪停在飞声眸前三分之一寸处的剑锋,未触已寒。
连这寒都是收纳完好的。
随时进,随时退,随时出其不意,取下首级。
飞声却毫无察觉般,整理好最后一处衣角。
他压根就没看明恩。
被阴寒蛰了一蛰,动作未迟疑分寸。
一振衣襟,这才回过头来,好好看着明恩,从容微笑:“在成为我的人之前,你就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对么。”
明恩目光微震,转而探究。
飞声走到一旁,明恩昨夜歇息处。
紧挨着的小桌上,取出随手插在桌板缝隙里,一杈仍旧小巧可爱,新鲜红润的红果枝条。
随着动作,红果儿在明净修长的指间悠悠轻颤。
明恩略皱眉,目光愈发精邃。
飞声的笑容却更柔和温暖了些,目光自红果转向明恩:“对。我瞥见了。出发当日,戏台。”
明恩不语。
当日,明恩被安排在转角阴暗处,随时应急。即将散场时候,这一截红果枝条自风中突降,钉入了他的衣襟之中。
细软纤弱的枝条,如情人指尖,柔柔探入衣襟,角度恰好,力道恰好,连衣裳都不伤寸缕。
带着张同样小巧可爱的纸条,去势方收,与红果一道轻摇。
飞声嗅了嗅小红果,清冽微香:“照理,他的行动一向是难以察觉的。不过你也知,对于他,我也一向更为上心。”
“……嗯。可惜有个地方,你猜错了。”明恩终于开口,却道,“那日之前,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或者说,我不确定。若不是留了心眼,专注在某一人身上,哪怕那日,我大略也无法察觉,我所听令之人——就是付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