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烟雨半城酥  第二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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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到来。
    付云中满面苍白,手脚无力,横尸般任江见清救死扶伤。
    抬眼,天花板变了。已换了一间干净的小房。
    比起来,付云中倒还算好的。江见清安排照顾付云中的小弟子飞流大半夜那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才真吓着了不少人。飞流更是可怜,本是到了时辰,按例起来查看伤患情况而已,结果吓得简直屁滚尿流,从付云中房里连滚带爬地奔出来通报江见清,话都说不完整,一叠声的血,好多血,两个人,地上,满屋子,血。
    睡到一半被吓醒的江见清莫名其妙,赶紧裹了外衣跑去一看。
    来云墟帮着守夜照料的桑哥冲在最前,一开门,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可不是,摆设物什通通被拉扯推倒,洗劫过一般。床单、被子、桌布、地面、墙壁,满屋子的血。
    床上躺着的成了青禾,地上多了个蜷缩昏迷的付云中。
    饶是见惯死伤的江见清和桑哥都白了脸色。
    等付云中恢复意识,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晨光熹微下,板起眉清目秀粉嘟嘟的圆脸,难得一言不发的江见清。
    江见清察觉付云中醒了,瞧了付云中一眼,继续上药,还是一言不发。
    付云中在心头一打鼓,不好,这回真惹丹尊生气了。
    不知该说什么,也不能多说什么,疲惫和疼痛亦未过去,只好继续横尸。
    江见清包扎好付云中腹间伤口,开始检查付云中全身,指尖自付云中胸前肋骨一路按下。
    按着胸口中央某处,又皱了眉头。
    付云中一想,哦对,江见清曾摸着那处道,上头好像有个“云”字。
    付云中忍笑,任江见清按啊按。
    江见清好一会儿也没按出个什么,付云中有气无力开口呼痛:“丹尊大人,本‘云墟恶叔’的排骨快被戳青了……”
    江见清白了付云中一眼,终于不再纠结,继续往下检查。
    又是好一会儿,江见清才放心,收拾药箱往外走,好歹留下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否则就等着桑哥来救死人吧。”
    语调平板冷淡。
    付云中听得出来,江见清是在愤怒和自责。人就睡在一边屋子里,出这么大事儿了自己还后知后觉。赶紧格外顺从地应了一声:“会的会的,我一扭头就睡过去了。”
    付云中无法安慰。
    若是原本,足可以假借重伤来掩过己身“归云剑气”给肉身施加的伤害,可是不想,有人选择了此时,让青禾来。
    青禾来了,付云中便掩饰不了了。
    虽然其实青禾什么也没做,付云中也什么都没做。付云中只是拖着满身是血的躯壳拦下了青禾,让小姑娘在他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可又有谁会信呢。
    青禾再次为人利用,迷了神智,对付云中的声音有反应,却听不懂任何言语。单是叫青禾乖乖上床睡觉,就费了付云中好大力气。看似打斗的痕迹,只不过是付云中身体不支,数次倒下时随手一扶一带给推倒的,顺便染了床单、被子、桌布、地面、墙壁,满屋子的血。
    付云中明白,询问青禾,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只会更多了对小姑娘的伤害。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
    只得叫他人猜测是青禾受人操纵,和虚弱的付云中打了一架,倒也能掩饰付云中异常的伤势。
    但青禾为何来。
    竟选了这般时机来。
    付云中唯一知晓的,是青禾还好好活着。
    昨日那间房看着就叫人可怖,江见清已着人收拾,分别将付云中和青禾安排在临近房中。这会儿还能隐隐听见桑哥的声音,江见清该是到青禾房中,和诊疗青禾的桑哥商讨伤情去了。
    闭目休憩,折腾了一宿的付云中没过一会儿,就真睡过去了。
    迷糊了好一会儿,忽听见照顾伤患的小弟子们轻轻议论,道是大师兄也来了,就在边上房里休息,看去也是一宿没睡。
    轻言轻语的小弟子出门去了,付云中的眼睛也睁开了。
    隔壁屋中,窗户大开,已有些炽烈的晨光铺了一地。
    付云中蹑手蹑脚,停下脚步。
    俯身探看,付云中无声微笑。
    坐在床沿,倚着靠枕,云墟城年轻大师兄抱臂在胸,微垂着头,闭目抿唇。
    哪怕偷懒睡会儿,也是个端正持重,不怒自威的架势。
    付云中知道的。飞声不言,不笑,尤其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比平常更多了三分,甚至五六分的清冷疏离。
    与在师弟师妹面前的亲切温和截然不同。或站,或坐,挺直脊梁一动不动地沉默,若不是偶尔眨眨眼,真叫人以为是尊端稳漂亮,青玉做的雕像。
    如今这般斜斜倚着睡了过去,倒是不常见。
    付云中伸手,拈起飞声垂在肩上的一缕长发。
    飞声的头发,直、长、黑,迎着光,亮出闪金般好看的光泽。看着莫名高远不可近,触在手心,却是意外的柔软坚韧。
    视线不经意瞟见自己挡了晨光,留在飞声身前的影子,付云中想起什么,伸了另一手,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然后就笑了。
    和影子一模一样,付云中的头发蓬松凌乱,闹腾了一晚上,该翘不该翘的全翘了起来,跟飞满了鸡毛的鸡窝似的。
    怪不得昨晚上飞声一直在摸付云中的头发,原是在理顺那几根不听话的毛。
    付云中拿指头梳,拿手掌按,不听话的毛还是杵在那儿,理都不理。
    付云中苦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的头发亦黑、长,没那么规板,看着格外平易,随手能及,但要它们改变心意,还真的不容易。
    亏得昨晚上飞声有耐心,一下一下梳理摩挲,也不嫌烦。
    许是被付云中挡住了阳光,又或是被付云中的轻笑声吵着,等付云中看回飞声,飞声已经睁了眼,静静看着付云中。
    付云中尴尬地“呃”了一声,赶紧放开手中飞声发丝:“你醒了啊……”
    飞声不答,继续看着付云中。
    付云中本就搁在脑后的指尖又挠了挠头,憋出一句:“……我没事,你继续睡……”
    飞声终于开口:“你不怕?”
    没头没脑,付云中一愣。还没想明白这“怕”是怕的什么,浑身匪气痞气已经上了头,一字出口:“怕!”
    说完了,还嫌不够似的加上一句:“怕死了!”
    飞声也一愣,随后舒缓眉目,微微一笑。
    端稳漂亮,青玉做的雕像,顿时成了生人。
    付云中跟着呵呵笑。
    飞声道:“青禾也怕死了。”
    “……她和你说的?”
    “得知你于沙关受伤的时候,便已经担心得快哭了。昨晚上又一闹,等她醒了,你打算怎么做?”
    “唔……还是什么都不要跟她说好了……”
    “你还真看得开。”飞声笑容清净,眉目出尘,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是青禾,不是夕言姑娘。”
    “对!青禾还是女娃子,又不是夕言姑娘!”付云中耸肩,又嘻嘻哈哈,“要是夕言姑娘,我说不定还能借着受伤多摸两把玉手呢!”
    飞声略摇头,唇角却更勾起了些。
    苏夕言。
    晚来风曾经最美、最红的姑娘,六年前告别榆林,随当年云墟城气宇轩昂排得上号的重山行走江湖,浪迹天涯,至今未归。
    也是付云中曾经最为迷恋的姑娘。
    那时候飞声也还小,约莫十岁的孩子,初入云墟。
    但哪怕飞声年纪更小些,也定然瞧得出,付云中看着苏夕言,说着苏夕言,想着苏夕言时,眼角眉梢的欣喜与温暖,服帖得近乎叫人动容。
    如何不动容呢?对着个来自贫穷、肮脏、孤独无助的守望崖,也仅十六七岁的付云中,晚来风最美最红的夕言姑娘毫无芥蒂,与他来往。
    飞声轻叹。
    岁月这东西,真是最难抗争的。
    在他与他尚未相遇的时候,他们便已相识相知。
    叹着,却不为所动。
    的确没什么好动的。付云中都这岁数了,夜半时分,总不能只靠右手。别说喜欢个女孩子,付云中和晚来风前后几个年轻男乐师于无人角落悉悉索索,也不是没被飞声撞见过。
    晚来风这档次,姑娘们不必说,偶尔招纳培养几个年轻男娃,照例的品相绝佳,色艺双馨,叫人心动的确不难。
    飞声继续提那壶:“你是否在后悔,熬夜做了那么多礼物送给夕言姑娘,却没能在她离开榆林前亲上一口。”
    “……是有点遗憾。”
    飞声看向付云中,不解付云中难得沉湎的语气。
    付云中抬手,又扯了扯方才飞声被他放下的那缕长发,眉头微蹙,道了句:“有点可惜,把我做的发钗发簪都送了夕言,没能给你留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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