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郎》 中回 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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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的雨似天意留人,平日连门都绝不会让楮邺怀踏进一步,如今却也因这场雨留他在寒舍。只是那晚过后,酆幽那语“从今以后,不要再跟着我来这儿”记怀于心,似冷漠似无情,每每欲言又止,楮邺怀便又会在心里苦叹:几句俗套的关心又想换他怎样?始终漠如过客啊。
夜里看着酆幽持伞要出门,楮邺怀走至他身后关心疑问道:“又要出门?”
酆幽不慌不忙、沉默不语,走出门撑起了那把旧色的油纸伞,任凭雨水稀稀落落打在伞上,持着伞踏过泥泞远去,身影渐渐地模糊进了湿气蒙蒙的雨中。
雨中的潮湿化作一道风合起了门扉,远去的背影与烛火抖动中目送的眼神也仅一瞬被那声吱呀的关门声切断。
楮邺怀目光微低似有忧虑,见他连雨天也要夜里出门,心中的担忧也只化作嘴角微动的一句凉叹:“无心湖。”
无心、无心,无心无影……
门虽关着,烛火却亮着,恍惚才想起来有他在,深夜才回来的酆幽在门外收起伞,才刚推门进去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句“不是撑了伞出门么?怎么还弄得这么湿?”而惊到,楮邺怀用自己的袖子帮酆幽擦着额上的雨水,迫切而关心的呼吸温柔倾吐在他的额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一时间的问题让酆幽无从回答,一句名字才唤出一个“楮”字,楮邺怀便赶紧取来毛巾擦着他近乎全湿的发,一句“小心别着凉了”轻声萦绕耳边,在谁人心里也如烛火般悸动起,自己是怎么了?百年里从未有过的感觉贪图起片刻,任他一直轻柔擦拭着自己的发,低着头忘记了所有想说的话。
连绵的细雨接连几日在窗外串成雨帘,楮邺怀站在窗边看着雨中湿气蒙蒙的光景,酆幽坐在桌边亦不说话,两人竟也能如此沉默不语地过完一天。
每一日,每一个白天,亦是如此。
自从那日自己为无心之唤道出一句“对不起”,楮邺怀多少有些放在心上了,回头看着坐着桌边发呆的酆幽,看他目光倾注在桌上任人摆布玩弄的杯子,好似随时会滑走却又逃不开玩弄人的手掌,楮邺怀唇齿微抿犹豫着终是问出了难言之惑:“百年前,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酆幽弄杯的手顿了下来,对上楮邺怀的目光淡问一句“你想知道?”,看着他肯定示意地点下头,忧心坦然地说道:“百年前,弱冠之年未至,才貌双绝的酆家公子因药毁貌,这可是京都无人不知的事。”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偶尔轰鸣的雷声还真是巨大的讽刺,与当下不同,那年晴空万里的时日颇为多聚,也才会安逸地让人忘记变天的事。
百年前,京都有位姓酆的商贾算是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青青子衿,独幽我心,取字衿,唤名幽,因才貌双绝冠绝全城,多少女子为其倾心,更有甚商贾官宦之子预与共度佳话,可他却傲然漠视这一切。
他自幼身患奇疾,终日以药为食,药是看过诸多神医写下的方子,取药的也是府中固定的下人。男子弱冠视为大礼,全城里无不期盼在这酆家之子的大典上有幸一见,可那年他却毁于了药,下人取回的药里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味药,不知情地食了药,脸剧痛整整三日犹如生剥撕皮,最终落得人非人鬼非鬼的模样。
原本,这只是酆家家丑之事并未外扬,他终日郁郁寡欢恨其取药小厮,将其生剥脸皮泄恨,恰巧遇下人看到,此事便也传扬了出去,全城沸沸扬扬都在说着酆家公子毁貌之事。
他恨所有人,从他双手沾上鲜血那刻起,恨意只在无限扩大,小厮、药铺老板甚至叫出“丑郎”的每个人,他恨他们,不论要沾染多少鲜血,会听见多少凄叫,他都要所有人付出代价,世间嫌恶他,他便去惩戒所有人。
直到漂泊无依来到了齐缘镇,在这里发现了无心湖,无心,就由他来无心痛世百年……
酆幽一时激起的恨差些握碎了杯子,楮邺怀关切走了过去,看着他倒下冷酒就要去饮,赶忙只手握住了他的腕,温柔劝阻道:“饮冷酒,伤身。”
百年里,他见过太多嘴脸,世人憎他嫌他皆由一个“丑”字,可他楮邺怀又凭什么来关心自己?即便是做戏又为图什么?
“对不起……”楮邺怀低眉轻语,似有感伤。
又是要为自己而道歉么?上回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回要为自己听到的道歉么?楮邺怀,这可是你招我的。
酆幽突然起身轻触上面前人的唇,一瞬的唇瓣相碰使楮邺怀也略有所惊,空然放开了片刻前还握紧的腕。无意拒绝开的吻,竟在这一刻有所贪恋,温柔的吻像是百年的牵绊,想去用下一个百年来偿还。
窗外雨霏悄悄停落,湿气却渐渐模糊屋内景象,几日来阴蒙的天空撒落下阳光划散了乌云,架起在小屋之上的是一道最美的七色彩虹。
酆幽难得兴致在雨停后邀楮邺怀大白日饮酒,楮邺怀笑叹着“又是饮酒”,却还是陪他坐在桌边,看着他,手不由轻柔握向桌上那只手,轻声唤了一声:“酆幽。”
几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唤着自己的名字,酆幽心头又是一阵莫名悸动,翻手转开了他的相握,取来桌上的酒杯搭在唇边轻抿一口,好奇淡问:“你平日都与哪些人对饮?”
“同门师兄弟算是比较多,还被师尊叫去饮过一次,偶尔身在外也会与不认识的路人饮上几杯。”
听他轻松而简单的话语,透过他的眸好似都能看到那些嬉笑的场面,听的酆幽也在有所羡慕,“真好,百年里,我从未与谁对饮过,这还是第一次。”
“那便这样如何?日后若你有兴致,我随时陪君对饮。”
酆幽没了话语,低着头又在饮酒,嘴角不由泛出浅浅一笑,楮邺怀及时的目光竟看到他脸上单只酒窝,倾目静视,不忍挪开笑颜,那或许是楮邺怀永远都不会知晓的答案,是他藏在心里的暗喜至悲:随时……可自己还能等到随时么?
雨停了,而酆幽也再没有夜晚出门过,楮邺怀见着反倒觉得奇怪,疑惑还不及问他,他却邀楮邺怀今夜一起同榻共枕。
“如何?”酆幽爽言要个答案,楮邺怀犹豫了半天,看着他慢吞吞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确……定?”
酆幽抚袖半遮起笑,“既然你如此为难,就当我没提过吧。”
“啊?”惊喜一下化为泡影的落差,楮邺怀只能愣愣看着他接受现况,他却笑着送给楮邺怀意外两字,“玩笑。”
夜里,月光透过窗户像一层薄纱倾在屋内各处,楮邺怀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可也不能翻身打扰了眼前背对而眠之人,于是悄声问了好几遍“睡着了么?”,酆幽本就睡的轻,早被这一声声“问候”弄的悄悄睁开了眼睛。
见他不动也没有说话,楮邺怀自以为是他已经睡着了,轻轻在身后环起他以为没人察觉,无心一举却让酆幽意外沉浸到一份温暖之中,寂寞的太久,都快忘了陪伴的感觉,而今的确好暖。
楮邺怀侧脸贴着他的背会心一笑,好似做了坏事的孩子计谋得逞,这才安心地闭眼睡去,也不管怀里人是否安睡得着。
当晚,楮邺怀做了一个梦:一座铃铛轻晃的红阁楼上,风华绝代的酆家公子注目远方,他知道他的眼中绝不可能看到自己,却还是逗留在那,只愿把所有的时间都停留在注视他的顷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