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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李铭从小在农村生,在农村长,最远去过县城,就一次,是六岁那年被村里的一辆大马车拉到县城的医院跟已经闭了眼的爹说再见。那一趟进县城没有别的印象,只有医院那呛人和让人本能感到恐惧的消毒水味和妈妈杀猪一般的哭声留在了李铭的记忆里。
    这个村子有个很奇特的名字,叫“富裕村”。这个富裕村很有名,一来因为它叫富裕,二来因为它很穷,而且穷得掉了底儿,姑娘都往出嫁,三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还娶不上媳妇。前年开春儿村里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刚死了当家的,就有好几条光棍儿跳出来要娶她,以至于还争斗了起来。后来这女子嫁了一个才二十三岁的本村黄花小伙子——小伙子想得很明白,现在不娶,以后连四十二的都娶不着了。
    李铭十三岁上就有危机感了,趁着小升初长长的暑假,在村里的荷塘边,月色下,脚踩着烂稀泥,跟与他同桌的花珊珊说:“等咱们都二十多了,你就嫁给我吧,我给你买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
    花珊珊一撇嘴,挺挺因为营养不良迟迟不肯发育的X脯道:“说晚了!前年刘天志就跟我说了要我嫁给他了!”
    刘天志是村里第一富翁刘金银的公子,十岁那年就穿西装皮鞋打领带了——刘天志的妈妈去过北京,见识多且广,她说,外国有钱的孩子都这么穿。当然,这也是她的孩子高出村里孩子一大块的实物证据。
    李铭被打击得差点儿一夜白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二十年之后胡子拉碴的还打着光棍呢。
    沉默苦闷了一整个假期,李铭终于想明白了,为了不打光棍,路只剩一条了——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咋地也得比刘天志强!到时领回一个漂亮姑娘回来气花珊珊!!
    憋着一股子劲,李铭骑着除了铃铛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到镇上上初中了。虽然每天一来一回要四十里的路,可无所谓——农村的孩子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苦;再加上心里被炽热的理想燃烧着,更是视苦如无,动力无限。
    可是,情况很快有了变化。花珊珊在初二一开学就辍学了,到县城里打工挣钱去了;刘天志被他爸花大钱送到县里的私立初中读书去了——据说那私立初中很厉害,去年中考时成绩把县城里其他五所初中都给比下去了,刘天志这一去,肯定是要考上县里那所最好的高中的了。
    这样想来,李铭更着急了,所以他拼了命的学习——千万不能输给刘天志!
    从李铭刚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妈妈就出门打工去了,去的地方老远了,老好了——省城。李铭小学三年级那会儿除了知道北京比县上大以外从来不知道“省城”是什么,只是凭直觉知道那肯定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果然,每年过年妈妈都从“省城”回来,给李铭带回来好吃的,好穿的,而且是“特别好”级别的,村里别的孩子没有的,甚至连刘天志也没有的好东西,够李铭显摆整个寒假的了。
    因为妈妈不在,李铭先是跟奶奶过,过到小学五年,奶奶死了。李铭就又跟二大爷过,李铭跟妈妈的地也归二大爷种,收成归二大爷一家,算是他们肯照顾李铭的报答。
    二大爷家有个堂哥有个堂姐,堂姐县城打工去了,并且发誓不再回来了,就在县城里找对象——她自恃长得很漂亮,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怀疑能嫁一个县上人家的长得好工作好家庭好的男人;堂哥因为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出不去,只能留在家里干点儿房前屋后的轻活儿,养点儿家畜卖钱。
    从初一开始,李铭的个子就开始蹭蹭的往上蹿,没三个月鞋就挤脚裤子就短了,那二大娘也没什么心思照看别人的儿子,李铭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的衣裳鞋袜。好在上学的镇上也有大集,买双合脚的鞋子够长的裤子还是能买到的。李铭手里有钱,当然是妈妈给的。虽是大小伙子,李铭买东西可从不挨宰,从不花大脑袋钱,他特别能讲价,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他这功夫是怎么练就的。
    到初二,李铭就从二大爷家搬回了自己的家,不用看二大娘的脸色了。房前屋后的地李铭自己侍弄,还养了两头猪,几只鸡鸭。李铭要强,虽然这家里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人,可屋里外头的也弄得挺齐整,像个过日子的人家样子。
    李铭长到十六岁初中毕业,个子就蹿到一米八了,再加上他长期整日里风吹日晒,肤色偏深,五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镇上就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管他叫“叔叔”了。
    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叔叔”,李铭心里乐得开了花儿——他把这认定为自己已经成熟,是个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初三毕业,成绩下来,李铭以全校第八的成绩走了指标到校——县里那所最好的一高中,省级重点高中。刘金银的钱没白花,刘天志走的统招,当然也是一高中。
    全村里一下子两个考上了县里一高中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村子。李铭腰板拔得直直的,脚下生风,快飘起来了。
    刘天志家里放了半个小时的二踢脚,刘金银的脖子都快仰后面去了。
    于是乎,村里唯一能跟刘天志说上话的就只剩李铭了。可两人又不太爱相互交流——刘天志嫌李铭穷,李铭嫌刘天志太傲慢。可因为都是文化人了,倒也没闹僵,村子里遇着了,点点头,问候一句而已。
    李铭妈回来了,脖子也仰到后面了,而且她带回了一个更加令村子里人震撼的消息:她已经趟好了道儿,要领儿子去省城念书了——全省最有名、教学质量最高的第二十二中,马上就走。
    刘天志来打探消息了,很不服,细问李铭妈具体状况。李铭妈已在省城工作六年了,早已算是见多识广了,怎么还肯把一个村里的土头土脑的土财主孩子放在眼里?于是翻起眼睛向上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二十二中的老师全是全国名牌大学毕业的,全是全省最好的,二十二中不要的才分给别的学校。至于县上的老师,是省里不要的,市里不要的,剩的最不好才到县上的,能有什么质量?!”
    刘天志被气个不轻,回到家,立刻让他爸出钱,也去二十二中念书,他绝对不能输给李铭!
    刘金银当了真,第二天亲自开着家里的车载着儿子去省城了,直接杀到二十二中。第四天就回来了——他们好容易进到二十二中校门里了,可被告知,去找省教育厅,厅长批了,就让他来念。于是,刘金银父子又杀到教育厅,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父子又返回二十二中,大叫着为什么村里那个叫李铭的就能来念?于是他被告知,李铭是教育厅长特批来借读的,有什么话问厅长去,他们不管。于是父子又去省厅了。后来他们被警车请进了警局,再闹,就按寻衅滋事罪拘留他们。
    刘金银父子不服不忿的回来了。
    李铭妈立刻返回城里去了,留下李铭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去省城。
    没过几天,接李铭的人就来了。这人一来,立刻就又哄动了整个村里。
    李铭家的门口停了一辆车,这车漂亮帅气得令人瞠目结舌,村里所有围观的人竟谁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车!包括刘金银。后来,到底是刘天志活泛,他跑到家,用全村唯一的一台电脑查出了这车的名称。
    这种车叫宾利,这个型号的最便宜的也要五百万。
    当刘天志把这个讯息在当场宣布之后,所有人都蚂蚱眼睛长长了——包括刘金钱。刘金银也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上他竟不算最有钱的。
    刘金银领着儿子进屋了,他想看看这么有钱的人是个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呦,小铭子,要走啦?”刘金银问着李铭,眼睛却看眼前的男人。
    “嗯,要走了,我韩叔来接我了。”李铭正拉一个破旅行袋子拉链,也没看刘金银。
    “去二十二中念书啊?”刘天志问李铭。
    “嗯。”李铭一样不爱理刘天志。
    “怎么去上的呀?”
    李铭看了一眼刘天志,又看了一眼韩佑兰,道:“二十二中盖教学大楼时我韩叔无偿捐了一千万,所以他说一句话我就能在那里借读了。你想去吗?想去也行,拿一千万来,那校长肯定也让你去借读。”
    至此以后,刘氏父子偃旗息鼓。
    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韩叔呢?漂亮?潇洒?俊逸?柔美?秀雅?李铭把他会的所有美好形容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总觉得都不够,没一个词能准确的形容眼前这个男人——这绝对是他十六年人生是见过的最好看最特别的男人。
    想着以后要同这个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李铭的心里高兴得扑腾扑腾的跳。
    村子里的人越聚越多,都围着这罕见的车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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