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迷样的城市 第二十六课 硕鼠硕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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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清隽的字迹慢慢地在白色的宣纸上化开,定格的瞬间氤氲成了力透纸背的苍虬大字,如果不去看写字之人的容颜,多数人还以为会是个人到中年的职场男士。
还未干透的墨迹隐隐地从纸面上散发出清香,大煞风景的是宣纸案头的米老鼠茶杯,再接下去观察,整个房间都让人大跌眼镜,因为整间房子的背景布置丝毫没有古典气息,反倒是欧式的英伦风情更为浓郁。
姬绘雪将写好字的毛笔搁在墨绿的陶制案头上,看着纸面上刚刚完工的墨笔,思绪飘到了远方。她将白玉的鼠形小摆件压在纸张上,以防通过迎面而开的窗吹入的风将纸张吹散,虽然这些风根本就微不足道。
“我可以进来吗?”她家教的声音从门的背后传来。
“进来。”没道理不让他进来,反正又没换衣服。
男人走到她的背后,发现了她前一刻正在撰写的东西,颇为惊讶。“你在抄写《诗经》?”
“嗯,也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一段。”刚才公孙银落不在,她是让迅雷帮忙磨的墨,按理平时这种事情都是家教做的。
“我来看看。”公孙银落低头注视了那些字好一会儿,最后作出了评价。
“很不错,你的同龄人里很少有人能写出这么好的毛笔字了。”
姬绘雪侧头。“可我也没认为我的钢笔字写的有多好啊?”小时候刚开始练字的时候是唐棣告诉她,毛笔字一旦写得好了,就一定能写出一手十分漂亮的钢笔字了。所以她才下定决心练习毛笔字的,可眼见着毛笔字在同龄人中渐渐出类拔萃,她平时无论是用铅笔、圆珠笔还是水笔写出来的字都仍然在一般般的水平徘徊,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唐棣姐在骗她吧……
“那说明你的毛笔字写得好只是表象。”
“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写字也有表象和非表象吗?
他轻轻挪开了白玉摆件的位置,将宣纸拿了起来,口中呢喃道:“你只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字迹,所以刻意去模仿,不是你原本真正的心性。许多人都感慨现在字不如其人的现象越来越多,就是因为他们只是在模仿字体,并不是真正地懂得写出这种字的人当时的心境。”
写字的学问居然有那么深?姬绘雪从来不曾想到过。唐棣刚开始让她练字的时候,她就是认准了要写出这中苍虬有力的字迹,并没有仔细地深究过其中的原因。
“不过,我认为,我既然认准了这种字,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我希望成为写出这种字的人呢?”姬绘雪试着从另一个角度追寻自己的心迹。
公孙银落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但思考了一下后却点点头。“也许你说的没错。许多人是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忘记了初衷,到了后来即使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字,也变得自己不再认识自己了,这也是现代都市人的通病。”
“那你就指望我不要变成这样就可以了,对吧?”她没有看他,但询问的语气分明是向着他的。
许久,公孙银落都没有说话,反倒是盯着那只白玉的小鼠摆件出神。
“怎么样?”看透了他的心思的姬绘雪将宣纸从他的手中取下,“昨天去城隍庙的时候看上的这个,觉得很漂亮。”
“所以你就想到了硕鼠这首诗?”
“嗯。”
“你就不怕买到假货吗?现在玉石市场造假的情况很严重。”
“管它呢,只要样子可爱就行了。”她才没管那么多,只要不是化工有害产品就好了。
“不过是真的。”他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噗”,姬绘雪笑到脸颊都发红了,“你真有趣,非要那么一本正经地讲话吗?”
公孙银落只是沉默。
真是有时会沉闷到让人无语的男人啊!“我真的不太明白古人的心思……”想想转换个话题是否能让男人开口更多,“所以我都不懂为何后人能这样揣测古人,说硕鼠一定就是在暗喻贪得无厌的统治者呢?也许人家老百姓真的只是在感慨鼠患呢……”
公孙银落终于肯抬头看她,虽然没有笑容,但嗓音十分柔和。“是啊,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有硕鼠的存在也难说。”
“啊?硕鼠的存在。”
“嗯……”
“你这么笃定,难道见过?”想了下又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硕鼠不就是很大的的田鼠吗?在农村生活的话见到也不足为奇吧。难道你以前在农村生活过?”
“农村?过去中国一直是农耕社会。”
“啊?”
一直以来,姬绘雪都认为自己的头脑十分聪明伶俐,至少思考起问题来比一般的同龄人要给力许多。可这个公孙银落总给她一种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的感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担心自己的脑容量不够大,关键是她总是跟不上他讲话的思路和速度。
被人问是否过去在农村生活过,不是只要回答有还是没有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他非要将问题扭曲一个角度说是过去中国的城市很少,这样说算是为了证明什么?难道是为了证明中国革命必须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给她上历史课?
算了,这大概是他的教育方式吧。谁让他是她的哥哥特地为她请来的家庭教师呢?
于是,好不容易从他的嘴里削出来的话又默默地退场了……
在姬绘雪忙于应付公孙银落的时候,这座城市中心的一个夜场会所里灯光迷离,四散的闪烁灯光打在舞池中挑着快节奏的男男女女的身上。他们有些人的衣服穿得十分单薄,年轻的女孩身下的短裙已经改得不能再短了,男人则打着赤裸的胳膊,拼命地向身边扭着屁股的女孩的胸部凑上去,反正在这种互相乱叫、透着朦胧灯光的气氛中,所有人都沉浸在疯狂的跳动的愉悦中,伴随着暧昧不明的旋律,没有人注意到究竟是谁碰了谁。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推开了在舞池内拥挤跳舞的人群,来到了舞池一边打着柔和光芒的酒吧间。
“一杯血色浪漫。”他从容地在吧台前坐下,这杯酒的名字分明不在菜单上,事实上,男人从进入会所到现在根本就没看过酒吧的菜单,却直接对着正背对他的调酒师说出了酒名。
烫着一头黄发、右耳戴着一只金耳环的调酒师并没有转身,只是摆弄着手里的酒瓶说:“不好意思,先生,血色浪漫是我的独家发明,是只给熟人调制的酒,如果是别人介绍你来的,请留下介绍人的姓名。这种酒是要用到特殊配料的,而今天的配料已经不够了,所以如果你说出的介绍人真的是我所熟悉的客人的话,明天早两个小时来,我可以为你调制这种鸡尾酒。”
调酒师不慌不忙的拒绝并没有引发来人的不满,他低头哂笑。“难道是我,你也不肯调制吗?”
先前要求点酒的时候,他才刚坐下,椅子还没坐热,声音自然也没有恢复到常态,而现在就完全正常了。在这种情况下,年轻的调酒师立刻回头,见到了来人的面容后,神情略过一丝短暂的惶恐,随后马上转身不顾形象地来到高大男人的面前。
“是你啊,我不知道是你。”调酒师弯腰低头,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头部。
“这么客套何必?被你的客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黑社会的呢!”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准备做血色浪漫的材料。”
调酒师说完便立刻去准备鸡尾酒的材料了。男人则拿起了手机刚要查看,却被一阵铃声惊醒。
“喂,哦,是mandy啊,我现在在外面……什么跟女人在一起,当然是和客户谈生意了,男人嘛,你知道的!好,宝贝乖,明天给你发短信……来亲一个!”
这个电话刚挂下,裤袋里又有东西响动。男人不紧不慢地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居然也是一只手机,显然跟前面的那个号码是不一样的。
“芸丽啊……是我……什么?我实在外面,男人嘛,逢场作戏在所难免,反正我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我骗你做什么?是啊……现在相信了吧……”
在通完了这个电话后,将裤袋里的灰色手机关闭了电源,随后从笔挺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手机的号码芯片,果断地打开手机的背面,换上了那个芯片。很快,短信的铃音就“咕噜噜”地连续出现了三次。
“血色浪漫来了,申……先生。”染着黄色头发的调酒师在年轻人中一看便是时尚非凡的,而且也不是很好惹的男生类型,但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无端地就是感觉矮了半截。
男人在手机上按着键,一边喃喃自语。“我还是比较喜欢过去的那种按键的,现在的那些触摸屏都用不惯……”
“您说的是……是……”调酒师的金耳环在媚黄的灯光下闪耀着爠爠的光泽。
“你不用那么怕我,你是我的晚辈和小弟,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似是将短信回复完毕了,男人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裤袋里。“还有,不要叫我申先生,我现在的身份不姓申。”
年轻人极尽谄媚地回答说:“是,是。”
男人不满地睨了调酒师一眼,似乎对其这种工作态度很不满意。“我安排了白乙女在你这里做陪酒女,艺名是玛利亚,你好好接应下她的工作。我发现这座城市最近弥漫着越来越浓的那种不好的血的味道,就是流淌着总是对付我们的姬氏家族的血脉的人似乎聚集到了这里……”
“姬氏?他们的家主不是本来就在这座城市里居住吗?”
男人神色不善地秒了调酒师一眼,年轻人立刻不敢做声了。被调酒师称作申先生的男人端起刚上吧台的红彤彤的血色浪漫抿了一口,方才淡淡地吞吐道:“我当然知道,但姬氏的每一代在孩童时代都是分开抚养的,直到最年长的那位可以独当一面之后才由这个人从各地领回这些孩子共同掌管家族。我估计这一代的姬氏家族继任者最近几个月刚被同意独立,所以他的兄弟姐妹一定被姬氏的那些老东西接回来一起生活和训练。我过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不过……”他咳嗽了一声,“你今天这杯酒调得跟上次我在丽江喝到的时候比起来,有点咸了……”
“啊?”调酒师拍了下脑门,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不肯承认是申先生的男人冲着年轻人摆摆手说,“够了,又不是要怪你,如果把这种东西让客户喝到,说不定会投诉你,当心点!”
“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姬氏的动向,这个家族从几千年前就一直跟我们妖类作对,你近来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调来了很多兄弟到这座城市,由于长途奔波很饿,今晚我打算让他们不用劳累地美餐一顿,所以需要食物……”
“您的意思是,白乙女姐姐是来帮你们捕猎食物的吗?”
“差不多,你也知道,因为快乐而死去的肉比较好吃些……”
“我知道了……”虽然同为鼠精,但年轻的调酒师其实并不常吃也根本不喜欢吃人肉。
其实鼠精本来就不必吃人肉的,但是因为鼠王,没错就是眼前的这位申先生,他是一只修行差不多有五千多年的硕鼠,在所有在历史的长河中存活下来的鼠妖中属于已知的年岁比较久的,所以虽然没有同类明说,但基本上申先生在中华大地的鼠妖中的地位就是鼠王类似的人物。鼠王不是为何特别的痛恨人类,所以在他的带头下,鼠精们也开始食人肉了。
调酒师是黄鼠精,他宁可吃和人类同样的食物,比如香飘飘的烤肉和令人垂涎欲滴的红色香肠,对于酸涩无比的人肉他真的没有兴趣,可惜面对的是鼠王,为了在同类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只能选择和他们一样的食物。
“总之,你好好提携下玛利亚,就一个晚上,明天我们会四散在各地行动,不用你的帮助。”
但愿你们尽早离开,不要在这件会所里惹出事情,黄鼠精心里想着。他已经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虽然开始的时候是奉命来监视姬氏降妖世家的活动的,可随着姬氏的活动越发隐蔽,加上都市生活的欢乐,他已经爱上了这座城市和人类的生活。
妖怪和人类和平相处不是蛮好的吗?这件会所的其他调酒师和他的客人都对他很好,只要不说出自己其实是妖怪的身份,大家都把他当做人类来看待的。
……成为人类……或许在他的心里,他真正的卑微愿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吧,妖怪还是羡慕人类的吧,要不然为何都想要修炼成人形呢?
即使是口口声声说要颠覆人类、极度厌恨人类的鼠王申先生,也不是在各地交了很多女朋友,电话一个又一个的吗?这不,又拿出那部灰色的手机开始跟不同的女孩子通电话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于非要毁灭和嗜杀人类呢?
黄鼠精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