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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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的冬天比起以往来的格外早了些,雪是天刚黑的时候开始下的,现在才夜半已经很深,整个永宁像是盖了一层厚实的棉被,却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温暖,沉沉的雪压的有些喘不上气,吸进的凉气一点一点在胸口捂热,然后变成呼出的白烟迅速的消散在空气里,没有一点痕迹。如今每日与我相伴的便是这彻骨的寒冷,还有一点带着我温度的干草。-
一个人住在这南门的破庙,天太冷,门窗都合不上,因为屋外的雪所以天色并不显得暗,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雪花簌簌的落下积起了不小的一堆。-
突起的风蓦地吹开窗呼呼的往草里灌,我急忙爬起来想要关上,看到这奇怪的一幕。-
这么晚了大雪天的居然有人进城,守卫也不知怎会放行,这车马长龙举家搬迁应是不想惹人注意的大户人家。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消失在街头,我打了个寒噤,回过神,关上这还能勉强用上的窗户,窝在佛龛和墙夹出的一小块地拿草把自己捂好,睁大眼睛看着屋顶飘落的雪,等着天亮。-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走出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天还是阴的,雪更厚了,我搓搓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就开始沿街乞讨,脚上看不出颜色的布鞋破了个窟窿,只能说还剩的部分没个洞大,踩进雪里拔都拔不出来,干脆脱下另一只扎在腰上,又趴在地上从雪里把鞋掏出来拍了拍。-
“唉,真是作孽啊,这两馒头拿去吧。”听声音是个老妇人,赶紧扎好鞋捡起馒头藏在胸口,感觉还是被盯上了。急忙起身离开,那两个同行越跟越紧怎么甩也甩不掉,我又不是那种脑子很好的人,身体又比较弱,到最后慌慌张张的跑了起来,以至于没有看清前面的转角走出来的人,踉跄几步撞了上去,本能的抓紧他的衣服想要站稳,入冬以来第一次触到温热,还有些冷冷的香气,一时忘记了松开。-
猛然一股力道把我推开,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摔的有点不知所措。傻傻的看着馒头从胸口掉出来转了几个圈滚到路边。失去另人眷恋的温度寒意袭来,回过神去捡馒头,才发现早已没了那白白嫩嫩踪影,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悄悄没入人群的背影:“还我馒……”-
话音未落背后却生疼,胸口一阵腥甜立刻蹙了一口鲜血,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恍眼,头有些昏沉,我甩甩脑袋,只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骂道:“臭叫花子不长眼,敢弄脏我家少爷的衣服,以后招子放亮点。”末了又踹了两脚,痛死爹了。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样子。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天,又渐渐开始下起零星的雪。-
曾经的我也是个锦衣华服的娇公子,青云府,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永宁,永宁。似乎永远没有安宁过。-
年幼无知家境显贵,以为那就是永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的认为能活下来太不容易。-
爬起来甩甩头,试图睁大眼睛看清现在的情形。血一滴一滴从嘴里溢出,渗进肮脏不堪的棉裤,在这冷冽的天气里,渐渐凝结,像块结痂的疮疤。-
抬头看清眼前人的一刹那,我忘了呼吸:龙郁?-
那个我回了永宁就再也没见过的人,他就立在漫天大雪中,身影斳长挺拔,孤傲漠然,一身洁白的锦缎狐裘,与这天地浑然一体,眉目如画,青丝如瀑,公子如玉。-
十年不见,眉心暗红的印记依稀还在。我不敢相认,不知是否真的是他,更因为我的身份,就算现在不是乞丐也是钦犯。-
“回府。”清冷的声音,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艰难起身,每动一下骨头像是要碎掉一般,勉强支起身子,手上触到一个光滑的硬块:青龙玉。-
果然是龙郁。-
青龙玉只有两块,我的那块那年出事后已经不知所踪了。看来昨夜进城的就是他了,永宁繁华毕竟不是京城,名门望族屈指可数。我再回永宁那日去看过龙行青云老宅,那里并未有人居住。-
起身站稳,感觉脚底一阵刺痛,许是不穿鞋在街上跑,被暗藏的石头碎屑划伤了。吃的也没了还落一身伤。一瘸一拐的向他跟去,回头看看一路蹒跚的脚印上还有些许血迹。
青云府和龙行府隔着九条街,再回到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有些物是人非的惶恐,当年的老槐树在落雪的天幕下更显苍凉。
记得青家还在的前一年,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冬天,龙郁背着逃家的我走在这条街上,那时候我六岁,他九岁,这么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也是相当吃力。我趴在他的背上,他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他说他好冷,我说亲一下就不冷了,说着便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的吸了一口,还粘着湿湿的口水。他还是说冷,非让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穿。我哭着脱给他,才起身送我回去。可是到家后,从他背上醒来,发现我身上盖着他的衣服,整个人暖的都缩在里面了。
从记事起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小时候泼皮,什么好也不学,字到现在也没认识多少,开始是厌,后来是没了机会。我的名字也是他教我写教我念会的,温软的手握着我的,一笔一画认真的写在雪地上。我对冬天的事总是记得格外清楚,大概是天凉总会和他靠的很近,他温暖的怀抱和脊背一整个冬天都是我的,仿佛能够抵御一切寒冷。我曾以为那就是永远。
转眼我们都已经成人,年少的美好时光一去不返,才发现,那些年,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竟然是他,父亲世交的儿子,我的表哥。
前面依稀可见龙行府斑驳的大门,我走过去,站在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冰天雪地的等了好一会,才有两个家丁模样的出来,一个手里拿着一打黄纸,另一个端着盆子,直接走到大门对墙就糊了一张。又缓缓朝这行来,离的不近不远,能听到他们说话,但不真切。
“咱俩当真时运背,这天冷的,怎么就分到我们出来干这没好处的苦差使。”
另一个应声说着:“也好过给少爷当使唤。上回那个,好好一双手,转眼就没了。好歹你现在还有一双手能端着盆子。龙凡过去,指不定能活多久呢。”停了一下,又接着说:“管家说,老爷交待除了充实些杂役,还想给少爷找个合适的小厮或者婢女。少爷的起居总得有个人服侍。”
先前那人下流道:“唉,少爷那模样真是没话说,上天入地找不出几个来,我们这样的爷们看了都心动,干活哪会忍住不出差子。”
那人又提醒:“把口水收收,好好干活,小心少爷知道了,你的嘴就别想再用。”
我看那人急忙捂住嘴,小心翼翼的:“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鬼鬼祟祟的在这做什么?”听这声音我都硬的了。“这不是一早刚挨打的,还敢跑来。”那家丁走到我跟前大喝:“说,做什么勾当?”
“没,没做什么。”我低着头咧嚅的说。奇怪,我跟丢就算了,怎么还会落在我后面。
“呵,还不老实了,找打是吧。”他作势举起手。
我吓的立刻闭上眼,对着龙郁的方向急忙说道:“我是来还玉的。”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声音,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他反映。他正好也在打量我,看的我心里直发毛,躲躲闪闪不敢看他。
“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什么要求?”我有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便,算是谢礼。”说着伸手来拿玉,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看他从怀里抽出丝帕细致的擦了一阵。
“想好了吗?”
听他问我才回过神答道:“听说俯上在招家丁……?”
他看了我半响,似乎是想打量我什么来路,盯的我都快站不住了才对身后的人说:“龙凡。”
“少爷?”
“带他整理干净,领到书房来。”
我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门,能跟在龙郁身边总算是有个去处,会觉得莫名的踏实安稳。
老宅看上去没有曾经那么富丽堂皇,多了几分沧桑,杂役都停了手里的用活奇怪的眼神看我们,当看到龙郁没有表情的脸时,又慌忙低下头继续干活,翻修的翻修扫地的扫地,一个个的频频出错。
龙郁先行去了。我跟着龙凡走了浴房的位置,一路遇着府上的熟人他也打打招呼,对于我的事只是随口敷衍带过。到了地方他让我在门口候着自己先进去,能听见他在问有没有水和多余下人的衣服,过了一会出来对我说:“可以进去了,左手第三间,换洗的衣物在一旁的架子上。”末了又说:“洗干净些,少爷见不得脏。”我点点头进去了。
我依着进了第三间,大浴桶腾腾的冒着热气,两年来算是第一次洗到热水澡,把结起的头发冲洗干净才泡进浴桶中,一时舒服的忘了时间,听到外面催促才急忙起身,慌慌张张的整理好,头发还是湿嗒嗒的,衣服上韵开不少水渍,急着出门:“头发还……”
“怎么这么慢,还不快……”回头瞪我的一瞬就见他卡住了,怔忡的问:“什么事?”
“头发还是湿的,不好束起来。”我小声说。
“先见少爷吧,你太慢了。”说着转身走了。我立即跟上。头发一直湿着,虽然换了身比较暖和的行头,还是抵不住冬天的冰冷,好在我之前做惯了乞丐,不至于受不住。
这张脸生在穷苦百姓家便是天大的罪过了,我没少为此受过连累,也许奶妈也不会死,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想要毁了这张脸害她伤心而作罢,也许她还好好的,我也不用过的这么苦。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龙凡是个机灵的人,现在走在他身后才有机会悄悄打量他,长相清秀,年纪不大却很圆滑,比如现在,就好像早上把我打到时吐血的根本不是他,行事周道,这一路带我走的都是偏辟的地方,没遇到什么人。正这么想着,对面到时是来一个穿着讲究的女子,龙凡停下恭身说道:“梅姑娘好。”
“龙凡,这是谁,府里除了少爷可再没再过这么好看的人了?”声音不同于一般女子清脆,听上去沉稳中带着爽朗。
“回梅姑娘,他是刚来的杂役,少爷从外面带回的,才收拾了一下,正要去听少爷吩咐,没来得及向您和管家通报,怕少爷等久了。”
“那就去吧。”说着从我身边经过眨眼笑道:“小美人~。”
被个女人挑戏红了脸:“梅姑娘好。”
“嗯,好~。”
龙郁的院子还是从前的那间,在府中的位置很偏,没什么人,屋后是山大树,三面环水,房屋筑在水上,很风雅,曲曲折折的回廊连着外面,池里种着睡莲,枯黄的枝叶上堆积了厚厚的雪,很是好看,还有三两条鲤鱼来回活动。
书房里没有多少书,墙上挂着一把剑,挺普通的,我觉得不大适合他,他现在的样子更合适镶金带银珠光宝气一类的,不过那就太俗了,里间有个卧蹋,龙凡带我来的时候他正在写字,到是一派书生样,头也没抬一下。
“回少爷,人带到了。”
“嗯。”好一会才放下笔,起身从书桌后走出来。
我抬头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失神,也仅仅只有一瞬。他又走近一些伸手抚上我的眼有些淡淡的失忘:“你叫什么名字?”
“没,没有名字。”真名肯定不能说,我的个笨脑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就算取个阿猫阿狗,可是现在对着他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一激动就空了。
他又看了看我:“那就姓龙,叫龙冶吧。”
额,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有些晕眩,听不出来所包含的感情里,什么成份多一些,只恨不能说我就是小冶。
他见我半响没声音:“怎么了?不喜欢?”我听到身旁龙凡轻微抽气的声音。
“没没没怎么,龙龙龙龙冶谢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