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点渐渐毛了起来，吴邪看得分明，就如电视上某种生物的成长镜头连续缓速播放，这黑点慢慢长出一身的“手脚”，毛毛刺刺的，越来越长，简直就是在长头发，同时黑点的面积也在不断地扩大，成了个黑洞。
    吴邪大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强大的引力漩涡一般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闷油瓶从背后一把抱住吴邪，用力往上游划。吴邪的脖子还溢着血，一小滴或一小团的，全都往黑洞那里划去，迅速淹没。
    有些手忙脚乱，吴邪咬紧牙关配合着闷油瓶，挥动手臂加了把劲儿，可还是被强大的引力拖拽着，半天都上不去半步，只是僵持着，不进不退，仿佛形成了一种平衡力。
    突然之间，从黑洞里钻出半个披头散发的怪物，活脱脱的贞子穿越，把吴邪的一只脚给紧紧拽住。吴邪一下子就被拖过去了，闷油瓶没来得及抱紧，猛地一滑，臂弯里就空了。
    吴邪扭头去对付那吓人的怪物，却惊奇地看清了凌乱长发下那张苍白的脸。是自己的脸！
    目光黯然，仿佛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更看不出丝毫生命的迹象，形如木偶，只是机械地死拽着自己的脚不放。
    吴邪简直吓得飞了半边魂，怔怔看着那张脸，一时间自己也定格了。
    闷油瓶两三下划了回来，本是想救吴邪一把，在看到了那张脸之后，也僵住了。
    这不是我！
    吴邪眼神发狠，大力挥手想要挣脱开来，却反而失去了平衡，顿时被吸进去了好一大段。闷油瓶急忙抽手帮一把，抱住吴邪的那一刻，只觉拼命抵抗着强大引力的吴邪非常沉重。
    “操！”吴邪挥起另一只尚且自由的脚，狠狠踹过去，巴不得这一脚把那东西碎成渣渣。然而吴邪完全忽略了头发。
    头发看似柔软松散，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坚硬如护盾，轻易化解了吴邪的攻击。
    吴邪只觉从高处跳下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般，有一股弹力产生，那一瞬里仿佛灵魂脱出了身体一半，摩擦了一下又龟缩了回去。
    闷油瓶在水中活动不大自由了，面无表情而目光凝结地克服着水的压力和阻力，挥刀朝那团乱发砍去。无声的，头骤然断裂。乍一看只是一团乱糟糟的水草，非常恶心，缓缓飘了过来。
    引力仍在纠缠不休。吴邪又被吸了过去，当即与那团东西撞了个满怀。吴邪歪了嘴慌乱抓了几下，那团东西就像球一样在吴邪面前打了转转，简直比碰了毛毛虫还发恶，忽而头发一散开，露出了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两颗眼珠镶在那里，映出吴邪略带惊慌的脸。
    这、这难道是之前的身体？
    巨大的后怕潮流翻山倒海而来，冲刷着吴邪本就混乱的思绪，一遍又一遍梳理，尽头处的死结反而越来越多，一个结打在另一个结上，相互缠绕。
    闷油瓶一挥手拍开了那颗头，又施加力道握住吴邪，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把人强行拉走。而吴邪呆着反应不及，怔怔看着那颗头下沉。
    黑洞长出了头发！
    那软绵绵长悠悠的黑发实在不好对付，聚散迅速，伸缩自如，根本就是在和空气打架。紧接着吴邪和闷油瓶一同被卷黑发团中。光圈快速旋转，被死死缠绕的人晕头转向，眼前一片花，活像掉进甩水机里，甩来甩去，然后就没知觉了。
    吴邪顶着胀痛的脑子，撑开眼睛醒过来，一看，意外。这里竟是一开始和胖子掉进的回廊！
    “小哥！”心头一慌，挣扎着坐起身来，焦急地寻找闷油瓶的踪影。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闷油瓶乍一清醒就听见吴邪的呼唤，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吴邪被吓了一跳，转而舒了口气，但心一直吊着，非常难受。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简直就是个死循环。不行，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
    吴邪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一直凝视着吴邪，却没有只言片语。吴邪也跟着语塞，相顾无言了半响，吴邪目光微微黯淡下来，低垂着眉，往墓道深处走去。就好像是一个失忆的实体化幽灵，再次来到自己死去的地方，却浑然不觉自己已死。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了一道缝，没有疼痛，只有空凉空凉的浅息，隐隐刺激着某处特为敏感的神经。
    不出所料，在转角处见到了闭眼的凤凰雕像。接下来的三个转角一一如记忆中的相吻合。
    真的又回来了？
    吴邪不死心，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心中默数。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
    过了最后一个拐角再走了好一会，墓道笔直笔直的，通往不知名的黑暗处。吴邪仿佛已经看到了尽头的一片深水，甚至透过水的层层浓厚，看到了被丢弃在水中的自己。
    头很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无情地腐蚀着，中间空了大大的黑洞，而自己又歇斯底里地拿别的东西来填补，结果填进去的东西越来越凌乱，而中间那摇摇欲坠的残破不堪的支柱，轰然倒塌。
    不要害怕！不能害怕！不准害怕！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种害怕是捉摸不透的。明明经历过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怎么会在新旅程才开始的时候，就如此忐忑不安？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也很矛盾。身体的内部仿佛是虚空虚空的，没有任何贴贴切切的真实感，可又源源不断地塞进一波又一波的奇怪东西，越发膨胀，几乎要把身体挤爆。
    拳头紧握，指甲嵌进皮肉里，却寻不到属于生命的痛感。分分明明，心上很痛。
    与平常身体感知的疼痛不同，这种痛，会发酵开来，进而黏糊成一滩半流动的东西，沉淀与挥发同时进行着，又蔓延和扩散开来，附着在五脏六腑上，如同寄生虫般，一点一点吞噬，残留下零零碎碎的毒。根本摸不清，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冷，是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骨头里空的，血管里干的，只剩下虚空虚空的风，扫遍全身。
    吴邪不由得哆嗦起来，顾自怀抱，怎么也迈不出下一步。心中已然笃定前头就是一片死水。先前那种“沉沉浮浮”的经历，实在是不敢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