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两个人的夜
    夜幕降临，白炽的灯火把灵堂照得惨白清冷。朱家众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那些年迈的老叔公们都借故撤场，朱家的叔婶姑姨和堂哥表妹们却只得在那熬着，陪着大魔王。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该来的也都来走了个过场。颜辞镜那边的工作接近尾声。
    朱子舜先前给了他一本名册，说让他把没到场的人全圈出来，方便他秋后算账。颜辞镜倒真做了个盘点，盘点下来就发现一件奇事——这帮名录里的人全部到场，一个没漏。有个人腿打着石膏，显然是刚从手术台上下来，都由人瘸着过来参加了追悼会。
    颜辞镜暗自腹诽：“要么就是朱家淫威太烈，人人都知这‘摄政王’残暴无道，而且睚眦必报，所以不敢得罪。要么就是朱子尧深得家族内外、社会各界的尊重——可他已经离开J市七年了，一直生活在国外，不问世事，似乎也难自圆其说。”
    颜辞镜闷闷地想着心事，旁边某个被冷落的人很不愉快了——冷不丁地打碎一室沉静：“喂，男人，去煮锅白粥来做宵夜，厨房在左手边的走廊尽头。”
    颜辞镜回过神来，发现某暴君已经“大赦天下”，把群臣都遣退了。偌大的悼念堂只剩下他们俩。看来他之前说的“和他一起守夜”，指的就是这一夜了。
    见颜辞镜迟迟不动身，朱子舜双手抱胸，颐指气使：“本来就够老够丑的了，再把自己饿成吸血鬼的模样，连我哥都会嫌弃你！”
    “为什么不叫厨师做？”相信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会有人24小时给他摆出御宴。
    “我已经宣布了朱家上下吃素一个月，厨师放假了。”
    颜辞镜的确又疲又乏，腹饿难当。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只好白了某毒舌一眼，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看在那混球多少懂点人伦礼数，没让他去厨房弄只烤鸡的份上，颜辞镜煮粥煮的比较用心，顺便在厨房弄了点酱菜，切了点泡菜丁，用来佐粥。
    颜辞镜蹲着素白的清粥小菜过去时，朱子舜还老实守在灵堂里，透过翻风的白帷，遥遥地看到他站在白菊花覆满的子尧的遗体旁边，嘴皮一上一下，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和子尧聊天。
    因了他这点举动，颜辞镜心里对他的厌恶减了几分。
    颜辞镜把粥放在签到台上，鬼使神差地地冲里头的朱子舜问了句：“你不怕吗？”
    任谁在这阴森空阔的灵堂里，独自和尸体站在一块儿说话，都会多少有点儿不自在吧。
    朱子舜板着脸走出来：“他活着是好人，死了也是好鬼。活着或死了都是我哥，在天堂也会保佑我多赚钱，我怕什么？”
    还没等颜辞镜说话，朱子舜的表情又变得狰狞起来：“倒是你，别一脸寡夫相，把自己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着就讨厌！”说完，恶狠狠地往颜辞镜碗里多盛了几勺白粥。
    “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斗！咱们还有三年的持久战呢！”朱子舜狠狠地吞了几口粥，咕噜咕噜一碗很快就空了，毫不客气地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颜辞镜有点哭笑不得，突然觉得这恶魔简直让人捉摸不透，就像天气一样，霎儿雨、霎儿风。不过，相比之下，他宁愿让朱子舜凶恶地对待他，也不愿意再出现上次尴尬的骚扰事件。
    小白粥很普通，也很温暖。在这严寒孤独的夜里，它的能量被无限放大，最后两人居然在这种地方把一整煲粥全干掉了！
    吃完之后，朱子舜意犹未尽地坐到签字台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摊开四肢，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猫：“你煮粥的时候施了什么魔法吧，为什么这么好吃？——喂，男人，以后你每天早上给我煮粥喝，好不好？”
    颜辞镜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无力地吐槽了一句：“那是你现在一天没吃东西，又冷又饿，所以什么都觉得好吃。等吃素的时间结束，恐怕你还是会吃鱼翅捞面，看不起清粥小菜的。”
    “……喂，你这个男人就学不会贤惠、顺从一点吗？你不是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你会替我大哥好好照顾我吗？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还守不守信用了？”某大猫再次变得凶巴巴，气哼哼。
    颜辞镜觉得脑仁儿一阵抽痛！他这是脑袋被夹了才会说出替子尧照顾阿舜的话啊……引火烧身……居然还被这货抓着把柄了！
    和恶魔对峙着，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颜辞镜上次的阴影太强，实在不想和他面对面这样对视着，只想拿脊背对着那货。
    还好饺子的电话解了尴尬：“表哥，你……还好吗？”他知道颜辞镜今天得给亡夫守夜，但总觉得不放心，可涂昊还死活不给他过去帮忙，急死他了。
    “我挺好的，你放心！”颜辞镜接着电话，温柔地安抚着小表弟。
    “你是不是和那个恶魔小叔子在一起？”
    “嗯……”
    “不会没有旁人，单独在一块儿吧？”
    “呃……嗯！”
    饺子急了：“……唉，哥，我和你说，你和那人呆在一块儿千万得小心点儿！我今天不惜血本，在涂昊那打听到，你这极品小叔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商场人称‘嗜血撒旦’，在家族内也是排除异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啊有木有！最重要的是——听说他是个花心浪子，男女不忌，我敢肯定他绝对是个大色魔！……哎哟，涂昊，你干什么，我和我表哥说正经事儿呢……#￥#@！”
    “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睡觉吧……”颜辞镜轻扬嘴角，率先挂了电话。他已经明白，自己小表弟为了打听消息，花了什么“血本”了。他在这儿天寒地冻，还是不要嫉妒别人的暖被窝了。
    颜辞镜不知道自己刚刚昙花一笑般短暂的笑意已经被恶魔捕捉到了。还没来得及收起电话，他就觉得自己被卷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
    “干……干什么？”
    “不干什么！”朱子舜强词夺理地说：“太冷了，手放你大衣口袋帮我暖一暖。”
    像是生怕颜辞镜会拼死挣脱似的，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时候，我大哥就这样帮我暖手……”
    颜辞镜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酸楚难当。他记得自己应该比子舜要大上两岁，子尧活着的时候还说过，以后阿舜得叫你大嫂。他觉得这称呼别扭的慌，说就叫哥哥吧……可惜，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不知何故，一直不相往来，也就没有沟通交流的机会。
    颜辞镜呆呆地感觉着某个大怪兽正把他抱在怀里，交颈而立，他能闻到他发梢的味道、毛孔里散发出的热气，他能感觉到他心跳正“呯呯”地共震着自己的胸腔，可是他真的只是把冷冰的手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老老实实，没有邪念，没有更进一步。
    颜辞镜纠结着的心又放下去了。这一刻，他觉得无比放心、无比坦荡。
    他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死去的兄长面前对他放肆。他若能问心无愧，他也能。
    （PS：有没有聪明的读者发现，大怪兽对颜哥哥的称呼变化了，以前叫“老男人”，现在叫“男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