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灵都。
    江国右相季飞墨撑伞独立于雨中，回首遥望兵部尚书府上下缟素，心绪难平。
    那个神采飞扬的兵部尚书杏煦，今年三月战死岚州。
    同他一道殉国的还有征西元帅赫连雁惊。
    多少国之栋梁被这乱世葬送！！
    三日前，前线噩耗由他传到兵部尚书府，为首站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迎他。
    “杏尚书战死岚州壮烈殉国，英灵于三日后抵灵都。请尚书府上下节哀顺变。”
    院中杏花已落尽，少年还礼：“父亲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大人通传辛苦，杏千景代兵部尚书府上下谢过。”
    尚书府卫兵与家丁数十男儿失声痛哭，站在众人前面的少年开口：“父亲为保我江国河山，战死边疆……保家卫国是身为男儿的责任，我尚书府上下更应打点精神，迎吾父魂归故里。有朝一日千景若冲锋陷阵，家中纷杂事还要劳烦诸位照顾。随我一同布置灵堂去吧。”
    “是。”众人抽噎着擦泪抹脸，各司其事去了。
    杏千景，是杏煦的唯一子嗣。
    季飞墨这才注意到少年墨发间触目的白色发绳。——是小小的少年早有预料，还是杏煦出征时已有交待？
    霎时空荡的尚书府，如今只余少年一人。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未经世事的面庞稚嫩年轻，少年的眼神清澈似茶，依稀可见杏煦的影子。
    没有锋芒，也无锐气。却让季飞墨有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和肃杀。
    气场清的像风，可以是阳春暖风，也可以随时化为猎猎朔风。
    杏千景。
    这个少年，长成之后，了不得。
    当下十三岁的杏千景，十七岁的赫连寻。
    战死的杏煦，战死的赫连雁惊，后继有人。
    季飞墨微不可闻的念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杏煦啊，你可曾入过他的梦……？”
    江国帝王北冥泱亲自迎的杏千景和赫连雁惊的灵柩。
    那一日，举国肃穆。
    那一日，北冥泱见到他们的遗孤。
    赫连夫人带着赫连雁惊的一子一女，眼神悲痛而骄傲。
    杏家上下，只有一个少年茕茕孑立，望不穿他瞳中悲喜。
    所有人注视着渐行渐近的灵柩。
    季飞墨立侍在帝王身后，他瞥见绣着金龙的宽袖微颤不已。
    “皇上——”
    前面的人挥止了他的话。
    “季卿无须顾虑，朕自有分寸。”声音笃定，任谁也无法从语气中听出一分一毫不自然。细微的颤抖遁隐无形。
    “杏尚书满门只余一子，杏卿入土后，传他到朕的书房来。”
    “臣遵旨。”
    开棺。
    赫连雁惊的尸身经军医防腐处理，保存完好。昔日的征西元帅面容肃穆紧锁浓眉，似有未了之愿。
    杏煦的灵柩里是早已化灰的尸骨，用酒坛装着。坛边静卧着细长的朱红色苗刀。
    北冥泱无端一冷。
    据前线将士来报，杏煦中了川国弓弩手的毒箭，次日毒发身亡。杏煦知道凡是中此毒的人，尸身须立即焚化否则毒性会殃及周遭。
    “启禀圣上：朔江一战，赫连元帅困于敌军阵中孤军奋战，杏帅从岚州赶来救援，阵是破了却中了毒箭！赫连元帅退了敌军身受重伤，次日和杏帅不治身亡……杏帅交待战后即刻将他火葬，最好、最好把骨灰也扬了——然、然……”灵柩前跪下说话的将领有些哽咽。
    “……将士们舍不得杏帅和赫连元帅魂困异乡，岚州已守住，朔江王特命末将护送英灵回京！”
    “杏尚书和赫连元帅保疆卫土，浴血杀敌是我江国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将军请起，朕已了然。”北冥泱上前扶起英目含泪的男儿。
    可跪地之人的膝下像有千斤重，不肯站起。北冥泱一滞：“将军？”
    “圣上！”猛地将头向地上重重一磕。
    “将军有话请讲。”
    “圣上，末将斗胆！杏帅弥留之际留话：‘不求魂归故里，只求魄守边疆。来世再为江国人，助吾主君临天下。’可如今战了四载，两国军队在朔岚一带僵持不下，圣上如若有心荡平这分裂之势，何不速战速决，江国男儿必定万死不辞。”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所有人目光汇聚在盛年帝王身上。
    “将军报国之心可敬，朕心甚慰。”目光一凛，起身接着道：“朕何尝不想灭这乱世战火还黎民个太平盛世！平帝以来，江国重文轻武积贫积弱已过百载，多少英雄男儿报国无门老死乡间朕亦知晓。……朕登基十五年，文武并重，减免赋税，修养生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统河山！但——时机未到。”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见血。
    确实，时机未到。
    季飞墨和并肩而立的左相纪槿对视一眼，心下暗叹：世人皆知泱帝宽厚，可知他常常掌灯批示奏折至深夜伏案而眠，虽未至不惑之年却常宣太医？励精图治，以身作则，江国百年积弱泱帝撑到现在未失寸土，已为不易。
    眼下川国对江国西北腹地虎视眈眈，过了岚州朔江天险可就大大不妙。
    不知自己胞弟季飞林在岚州西部的暮州防线可还安好……
    “朕不倾一国之力攻下川国，不是没有能力。将军可曾想过攻下川国我江国必定元气大伤，国弱则人心涣散，那时各方势力割据，费尽心血灭的战火势必要复燃……国无常弱，朕在等的是一朝统一，长治久安。”他拿起杏煦骨灰边的苗刀，目光闪闪，忽而一抽刀鞘，紧紧握住刀身，举至头顶：
    “朕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然励精图治，求兴国之道，不负我江国男儿热血军魂！”血沿着刀锋一路绽放，红了每个人的眼睛。
    伏跪在地的将领泣不成声：“定……不负、吾主厚望！”
    “臣定不负吾主。吾皇万岁，江河万里，一统天下！！”放眼男儿尽折腰。
    “好！”
    承君一诺，守我河山！
    “不求魂归故里，只求魄守边疆。”
    那个男人在最后留下的是这样一句誓言。
    （注：苗刀：苗刀是汉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临阵杀敌，威力极大，非一般兵器可比，故中国历史档案馆保存的重要资料《苗刀考证》中，这样写道：“苗刀用以冲锋枪，远胜单刀及其它短兵。苗刀（御林军刀）乃是以其刀身修长（总长五尺、刀长三尺八寸、刀柄一尺二寸）形似禾苗之故命名。它集中了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既能当枪使，又能当刀用，既可单手握把，又可双手执柄，杀伤力极大。”——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