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夏云易和张朝天拘谨的挨着坐着，对面的波浪卷女人穿好高跟鞋，戴上一副能反光的夸张的蛤蟆眼镜。
    “在我向律师提交起诉之前，我希望能听到你们足够的辩解和理由，毕竟我不想冤枉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女人喝一口茶，不紧不慢的掀开白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犀利劲儿，叫夏云易没由得想起小学时候严厉的班主任。
    “你们在我屋门前长时间谈话商议，徘徊接近——这点酒店监控里可以随时提取录像，并且在我开门的一刹那尝试强行闯入，期间有入室抢劫，人身侵犯以及相关犯罪行为等任何一种可能。”用目光把门口犹犹豫豫的张小天逼出，女人又补充说：“看来还有拐带儿童，包括利用儿童做幌而进行欺诈的行为。”
    张朝天从来没在异性面前这么憋屈过，拍桌而起大声说：“少给我扣这么多文绉绉的帽子，要不是我们一直在门口站着，你以为你还能活到——”后半句被夏云易硬生生捂住了。
    女人想了想，认真在白纸上又添加“恐吓”两字。
    张朝天张牙舞爪要来撕纸。
    夏云易赶在张朝天发飙前把他摁下：“是这样是这样……说起来，您怎么称呼？”
    “我姓马。”
    “这样马小姐，很抱歉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至于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全盘告知，而信不信也可以由你来决定，在这之后再来给我们定罪，你看这样行吗？”
    也许是夏云易的脸皮看上去比张朝天诚恳的多，马小姐居然没有立刻拒绝，看到人停顿，夏云易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间隙，立刻滔滔不绝讲起来。
    要说也没多少信息，观景台上的意外，他们在白领青年出事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小鬼，然后顺着追踪一路来到这里。原本想要趁机问出点内容，结果却被开门的马小姐意外放跑，倒霉的自己还被当做跟踪狂和色魔来处理。
    一通话讲完，夏云易自己都觉得离谱，就算是真的跟踪狂被逼问，也编不出来这么蹩脚的理由。倒是张朝天嘴巴张成鸡蛋，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死大叔，又怎么了？”
    “观景台的剧情我居然没参与！”
    马小姐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之后又去厨房给自己烧了壶更热的茶。
    “你们的故事很精彩，但有几个细节，我想有必要再了解一下。”
    马小姐斟酌着用词，虽然仍旧一副严肃样，但任谁都知道她开始动摇了。
    “第一，你们之前说的白领他怎么样了，还有，知道他的名字和样貌吗？”
    夏云易：“名字是两个字，林什么，我也就听经理提过一下。”
    张朝天：“半死不活，现在人在医院，因为还没咽气，所以消息也就没声张。”
    张小天：“穿着西装蛮帅的，不过头发染发好大一块，黄黄的感觉好怪。”
    马小姐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出不少，人却脸色刷白。
    张朝天一眼就捉住马小姐眼底的惊慌，万恶的来一句补刀：“那小伙子出事后，小鬼就从他的房间里跑出来了。等我们追到那小鬼的时候，他就站在你的门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马小姐深深吸一口气，没有人打扰她。
    许久，她抬起头，眼里精光毕露。
    “请容我再做一番自我介绍，我是长云出版社的签约作家，马琳，这周来Vincent酒店度假，也是我惯常的习惯，一边休闲一边寻找写作灵感。”
    张朝天一头雾水，夏云易倒是很上道，也伸出手：“我是夏云易，嗯……实习天师，来Vincent酒店只是恰巧，刚好遇到恶鬼袭人，便插一脚进来了。”
    张朝天这才反应过来，也忙道：“张朝天，职业天师，年龄38，兴趣爱好广泛，不过只有下棋拿得出手，说到这个下棋，可不能不提，我在高中时期就已经作为全校代表去参……”
    马琳果断的放弃了张朝天，开始和夏云易进行交流。
    “鬼，当真存在吗？”
    “如果你没有怀疑，自然也不会问我了，”夏云易笑笑说，“传闻被鬼魂穿身或者附体的人，会有一刹那莫名的冰冷感，不同于常规的冰霜雪冻，马小姐文笔那么好，想来应该能描述的更清楚。”
    “是……消失的冰冷，就好像手脚，在一瞬间不是自己的了。”
    马琳捂住热腾腾的茶杯，就在张朝天和夏云易冲过来的前一秒，她尝到了这种冰冷，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穿透了她的身躯，跑向窗户。
    而这个冰冷的东西，甚至一直在她门外虎视眈眈。
    等马琳喝完半杯茶，完全冷静下来，夏云易才开口：“作为天师门人，降妖除魔是责任，只要马小姐同意，我们可以无偿提供保护，价钱也好说，只是——”
    提到条件，马琳也抬起头。
    夏云易捏捏手：“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凡事爱刨根究底，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保护无辜是一回事，恶鬼为何会来袭又是另一回事，要想今后全无后顾之忧，还是要问问原因——为什么小鬼会找上你。”
    张朝天用鼻孔发气：“哪那么多废话，直接杀了干净，两清，也好交代，有那功夫问来问去，还不如多跟金主讨点钱。”
    “哎，没文化的大叔。”
    “罗里吧嗦连小鬼都追不上的臭小子。”
    “有本事你追试试啊。”
    “来比啊，还跑不过你不成！”
    眼见着俩人又掐起来，张小天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去劝架，马琳却开话了。
    夏云易二话不说揪着张朝天就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之前酒店心脏病发的客人，是姓魏对吧？”
    夏云易一愣，很快道：“是的，但据我们观察，魏老板是丧命于女鬼，而对你有预谋的，则是另外一只小鬼，好吧我承认这酒店的阴风邪气未免有点嚣张了……”
    马琳迟疑的一顿，“这样吗？我以为前来索命的都是那个孩子呢。”
    “原因？”
    马琳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终于泄露一丝属于女人的脆弱。
    “林亮，现在躺在医院的那个男人，其实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半个月前我被邀请去参加一场宴会，那天，我们共同目睹了一场车祸。”
    如此一说，三人顿时有底，小鬼身上明显被碾压过的痕迹，可不就是车轮所造成的。
    “那场车祸里，死的是一个男孩。”
    “当时车是你开的？”
    “不，我们只是路过。”
    “这就奇了怪了，”张朝天大大咧咧敞开腿，刚想掏烟结果被夏云易狠狠的打了下去，“咳咳，我是说正常来讲，那孩子就算有怨恨，也该怨恨撞他的司机，而不是一个围观的路人吧。”
    马琳闭口不答。
    夏云易心头转动，“莫非你们当时……”
    “是的，”马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们……见死不救。”
    车祸发生在停车场拐弯处的一个偏路上，他们一行早就喝的半醉，刹车与尖叫就在此时划破耳膜。待他们回过神，一辆破旧的皮卡车撞在拐角，地上一滩血迹，远远的冲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哭着喊着试图把手伸到车轮下。
    他们这才知道，车下正碾着一个孩子。
    这种夜晚和偏路，开车时盲点太多太多，司机也满头是血，但还是踉跄着爬下来，帮妇女一起去够车底下的孩子。
    很快司机发现了呆在路边的他们，失血过多站都站不稳了，还是一个劲冲他们大喊：“快来救救人，快打急救电话，快！”
    马琳刚掏出手机，却被林亮粗暴的拉扯开。
    “你们怎么……那个孩子可是——”
    “废话，你既然知道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走！”旁边的男人咆哮，说罢不由分说的强行把她带离现场。
    妇女的哭声渐渐远去，马琳绕过林亮的侧脸，魏老板的面色阴沉无比，只有滴滴冷汗划过。
    最终，这个事故以一场意外处理，三个人没有被牵扯半分。
    路面在第二天就被打扫干净，至于那个孩子如何，却再没有消息了。
    “你说魏老板？魏老板当时也在场？”夏云易挑眉。
    马琳点点头：“之前听说魏先生暴毙，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报应，见死不救的报应，不管是魏先生，林亮，还是我。”
    张小天歪歪头，说：“可是魏老板为什么会死于女鬼？”
    夏云易托起下巴，就着马琳桌上的白纸写写画画。
    魏老板，女鬼，洗浴间。
    白领，小鬼，观景台。
    马琳，小鬼，客房。
    “可能性很多，如果不把林亮和马琳的遇袭考虑在内，那么魏老板单独被女鬼索命基本毫无线索。但如果把他们三人穿成串，共同点自然就是那场车祸，冤死的小鬼前来讨命，至于女鬼么……”夏云易眯起眼睛，“马小姐，那个孩子的母亲，是不是也死了？”
    马琳脸色苍白，摇摇头：“我不清楚，至少在当时她还毫发无损，那会儿又混乱，根本没得仔细看，即使之后再见面估计我也认不出她。”
    张朝天白给夏云易一眼：“你也太损了，死了小孩还盼着人家再死了老母？”
    “我只是就事论事，”夏云易眨眨眼，“论可能性，会为一个平凡的枉死孩子出头，他的亲人是最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