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晓寒未尽梨花落  第28章 流水断愁(3)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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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采薇)
    清晨醒来时,太阳穴仍是微跳着疼,不过见阳光漏过窗缝洒开一片淡金,一时也再无睡意,便起身更衣洗漱,唤过丁香去厨房端了温着的白粥与两样小菜来。
    用过早膳之后,只觉屋外空气甚是清凉,便往书室随意取了一册诗画集,在屋檐下坐着,怀中抱一只小巧的暖熏笼。坐了一会儿,冰凉指尖轻揉,太阳穴的疼痛才逐渐淡去。
    朝霞正染得天空一片绚烂,抬手,晨曦漏过指缝,打在朱柱上斜斜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如那日所见宫城偏隅南烟苑中,一地珠影残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日,任贵嫔曾说了这样的话。那时的她,神情自是平静的,语气,却能听出几分淡淡悲伤。
    记得兰姨曾说,一个人的神情,只要想,总是能很好地藏住几乎任何事,但声音,若认真听,却往往太难掩藏。
    “能遇见圣上,是今生幸事。”轻声说着,唇边浅浅淡笑清然。
    所以,既以相遇为幸,即使君情终是薄凉……也……可曾,怨恨过么?
    ……到底还是和她一样么,即使是落得如此境地了,却仍是……仍存着一分的,心念感激。
    应该,是这样想才对么?……即使,是偏居一隅,是此生再无望。
    “……夫人?”身后,丁香轻声唤道。
    微仰头望着天边缓慢飘来的一朵浅金棉云,笑着回她:“今儿可是难得的大晴天,待晨露散了些去时,将被子什么的都拿出来晒一晒罢。”
    “是,夫人。”丁香一怔,立即回道。
    听着是既惊讶又高兴。大抵是念着我曾说过的晒晒太阳便是心情好了的话么……?
    傻丫头。
    “等等,丁香你且回来,”忽记起了什么,“你可去库里帮着找找,不知库里可还有剩下些先前带回来的花饧酿?取一小坛来吧。”
    “夫人……”丁香闻言一愣,圆瞪着晶亮的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夫、夫人,您这是要——”
    不由轻笑出声:“让你取花饧酿来,不是喝是做什么?”
    丁香更是惊讶,话也变得结巴:“可、可是……可现在是……”
    “现在是清晨,不过小酌无妨嘛。”说着抬眸,眨巴着眼做可怜状。
    “……好的,夫人。”丁香摇头一脸无奈,不过终于还是转身去库房取花饧酿了。
    将封取下,淡淡的花酿清香四溢开来,其中却含了半分的清凉雪香。
    有几分相似那日在老槐树林所饮。
    “此酒名为‘流水’,如世间诸般忧愁,似水不断,待酒饮尽了,却是尽了。入宫时,只带了这一坛,你若带去,他定认得。”
    在走之前,任贵嫔将一小坛酒郑重交予我手,作为所托之事的信物。
    “所酿之水取于初降白雪,分毫尘埃未染。他赠此酒予我时……定未料到后来诸事。”
    那一日,任贵嫔说的话并不多,只是,每一句,听着,都是那样的悲伤。
    将酒带到她所说的地点,在溪边择一处阴凉,斟一盏酒,静候那戏子的到来。
    许是闻到了酒香,许是发觉了槐树林中有人动静,不到一刻,那戏子便于一株老槐树后缓步走出。
    那晚面具之后的是一张年轻英俊的男子的脸,平静的神情,眸底,一刹却是隐有颤动。
    尽管已是料定了,却还是……在一刹,有那么一丝的失望么?
    “你是……那晚的毓王侧妃。”他淡淡开口,径直在我身边坐下,接过酒盏,仰头将一盏“流水”清酒一饮而尽。
    “正是。”我点头道。
    正犹豫是否要再添酒时,不想他却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木匣,其中一只雕花木杯,翻手便将玉杯斟了八分满,递了过来。
    “在下苏竹。”他看着我将酒饮尽,淡笑着说道,“我听说过你的故事。前些时候,京城有传闻毓王爷休妾,所以才将你遣回青芜城省亲。那晚也未多想,后来听京中传闻,才知那就是毓王侧妃。当时竟未认出。”
    “你,之前就认得我么?”
    “我认得京城很多人,不过,他们都不认得我。”苏竹淡笑答,“不过,和安侧妃你,倒是在四年前的兰蕙馆,曾有过一面之缘。”
    “……兰蕙馆?你是……?”
    若说是那时,我却并无印象……
    他摇头:“不过曾蒙兰蕙馆馆主恩惠,曾在馆中借住一宿。”
    那至少该是和馆主认识了,即使只是点头之交……如此想着,便想到了那一晚所见兰雪湖中那戏子所舞。
    “所以,你才会……不,敢问,苏公子你是如何习得那一曲青莲舞的?”
    “哦?”有一瞬苏竹神色微讶,“你为何也知?”
    片刻,见我犹豫未答,苏竹又张口道:“也罢。其实那晚所舞,并非完整‘青莲’,不过是幼时曾见母亲所舞,深为震撼,再后来那时所窥见之舞便如深刻脑中一般,极为自然。”
    “敢问苏公子的母亲是——”
    “我并不知。不过,记得她说话时有些夕国口音。”苏竹回答。
    小时候亦有一次窥得兰姨在月下湖边舞起这一曲青莲,那时如窥天舞的震撼,直到今日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后来问兰姨可否将此物教习予我,兰姨说,这舞不祥,不再传承。
    说话几句,苏竹仰头望了望天色,说时候不早,林间风寒,相邀草舍一坐。念及已走到了这里,见他也似有话想说,虽有所顾忌,还是跟着他逆小溪而上走到了老槐林中的一处空地小院。
    若是在山林之中撞见,只会觉得这菜畦小院是一处闲云野鹤的隐士山居,决不会有人将之与京城所发生离奇血案有所关联。
    而他举手投足间给人感觉如秋风清净的气质,除却千面戏子的身份外,还是一位多行善举、为山下村人所尊敬的年轻医者,却不知为何会犯下这一系列的凶案。
    在客厅坐下之后,是煮茶相待,轻嗅茶香清幽微凉,识得正是有着很好解酒之效的一样茶品。
    不知他是否因料到了将有人带着“流水”来寻他,才有此准备。
    “想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么?”他淡笑着问道。
    在之后的半个时辰里,他讲了很多,但极少提起那个身在宫中的人,只是只言片语间,仍掩不住悲伤。
    临走时,我对他说:“这些事,我不会说与第二人知。”
    虽然觉着其实他和任贵嫔都已看得很清楚——就算我知道了这些,也不会对我的生活有任何的影响,甚至我都不必将这些事说给其他的任何人听,既无必要也无兴趣。
    不过是在不知是否巧合的巧合之中,帮了一个忙而已。
    苏竹送我下山时,到了村外,远远见到京城方向有大队人马赶来。苏竹并未离开,而是在淡然作别之后往回走去。
    这件事必须有个合适的结束,而如今正是时候,否则甚至会牵涉到宫内的那个人,那个在这世上苏竹唯一还挂念着的人。京城之内,最不缺的便是有心之人。
    ……若此事真是有人故意安排,那么,针对任贵嫔的,会是谁呢……宫内妃嫔众多,关于千面戏子一案,能得到内部详细消息以设下此局的,却是不多……例如,周淑妃其父为刑部尚书,还有什么是她打听不到的呢。
    半壶花饧酿下肚,晒着渐暖的阳光正微觉困意,不想丁香却带了这么一个消息回来——
    “夫人,王爷才派人带消息来,说让夫人您立即到书房去一趟。”
    丁香的声音,明明听得清晰,却不过一字一字,根本读不清其中意义。
    怔怔片刻,才听身后丁香又轻唤了一声,“……夫人?”
    “好了,我知道了。”将膝上诗画集合上,转眸微笑答,“去备些热汤罢,不多久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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