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启十年春，春寒料峭。
    颜容抱着一个破旧的满是茶垢的茶壶孤零零的蜷缩在江南璧山山脚边的茶摊里直打着哆嗦。好看的凤眼半眯着，凸显出左眼角下那足足有三寸长鞭痕，微微的狰狞。身上裹着的棉袄破旧不堪，衣领袖口等处还吐着几丝白白的棉絮。寒风呼啸而过，卷走了零星的棉絮。
    此时，正是辰时初刻，官道上渐渐响起的车马声喧嚣异常。颜容无力的缩了缩瘦削的身子，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壶，这件用于吃饭的家伙，苦笑。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那自己这般又算的了什么呢？无情，且无义？
    “哟，这不是城里风光无限的颜小公子吗？啧啧，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落魄成这样了？”茶摊里走进了一个女人，满身的脂粉气儿极是刺鼻，“柳大公子不是疼你疼到骨子里了吗？还送你去上那个什么私塾？怎么就突然舍得你在这儿受苦啊？”
    “于妈妈。”颜容抬了抬眼看了来人后，平静的喊了一声。这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颜容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八岁那年，父亲亲自带被强制出了私塾的颜容去见的那个人，就是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涪城最大的娼馆醉颜轩的鸨妈，于崝。
    “三个月未曾见过了，于妈妈风采依旧，美艳动人。”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她漂亮的，即便，夸赞她的那个人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妓。
    可惜，颜容不仅仅是个娼妓。颜容读过书，虽然没有多久。颜容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份机敏，颜容才能在那个犹如财狼虎豹般的地方活着出来。有人想害他，非但没害成，反倒是被他将了一军。
    “哎呦，瞧颜小公子说的，好些日子没见了，妈妈可想念的紧啊。”于崝笑的脸皱的跟多菊花一般，厚厚的白粉微微有些皲裂，“哎，颜小公子，你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吃不好穿不好的，都瘦成这样了，不如跟妈妈回去，妈妈养你吧。”虽说是被赎了身的人，但他曾经也是馆里出了名的的头牌，一身皮肤滑润好似女子，性子也十分的和顺，无论恩客要怎么玩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人，虽说现在已经是良家身份，但于崝说什么也要争取一番。
    “呵，妈妈说笑了，容儿，已经老了……”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现如今既然已经脱离了那个狼窝，又怎甘心再进去呢？颜容起身，笑着朝着于峥施了一个书生礼，重新又垂下了头，“妈妈的好意，容儿心领了，可怜容儿年老色衰，自是无法再伺候在妈妈左右，也不便再给妈妈添这些麻烦。”狼虎之地，谁又愿意再回去呢？即便好衣好食的供着，也免不了继续过那委身人下的日子。而如今，虽说清贫，却终于能够安安静静的过着正常的日子了。而且，如今身负了功名，便在不得作践自己了。
    “你啊……”于崝万分可惜的看了看心意已决的人，摇了摇头，“妈妈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啊，你想想，这日子，苦着也是过，笑着也是过，既然可以笑着好好的过，又何必在这儿过辛辛苦苦的干了一天也不一定能吃饱肚子的日子呢？”想了想，于峥又笑了起来，“听说容儿考了秀才？不如这样，容儿以后为我那醉颜轩题字作画？”
    “这……”颜容有些犹豫。给娼馆题字作画什么的，虽说有辱斯文，但总归是有钱赚的。反正横竖都是赚钱，要不然……
    颜容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就当是报答于妈妈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哎，那敢情好，这样，颜容，咱们也不客气。银子，妈妈一分不会少你的，你只要一个月来一次馆里就好。”赞同的点了点头，只要他肯来，于峥就有的是手段让他把自个儿给卖出去。
    “也好。那就有劳于妈妈了。”颜容点了点头，赚钱的买卖，颜容是愿意做的，至于于峥其他的想法，颜容觉得自己还没蠢到上了他这个当。“于妈妈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且坐下来让容儿给于妈妈泡上一杯茶，看看容儿的手艺较之从前，可还有一些进步？”
    “哎，也好。好久没喝到容儿亲手煮的茶了，今儿要好好的尝尝也是。”一切都谈妥了后，于崝索性捡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颜容，这个她曾经的，不对曾经和未来的摇钱树，以及她拿手的煮茶技艺的传人。
    颜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缓缓的走向一旁摆着茶碗和水壶的的炉子。炉子上，烧着一壶滚水，发着沉闷的声音。颜容伸出冻的发青的手，拿起一只青瓷大碗摆平，放上山里采的不知名的茶叶，开始泡茶。功夫茶远远比平常喝的茶要讲究，器皿，水温，茶叶的位置乃至注水几分。只是，再好的茶也终究是山上的野茶啊。一炷香后，颜容手捧着一碗茶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到于崝面前，放下茶碗。“山野粗茶，没什么名气。好在生津止渴。容儿没什么好的剩茶器皿，就一些破旧的青瓷大碗，于妈妈便将就将就吧。”
    于崝没有接话，只是凑过去嗅了嗅茶香。山野粗茶，香气本就不多，但是这一碗却保留了三分清香。用丝帕擦了擦碗边，微微的抿了口，苦而不涩，入喉自带一股淡淡的甘甜和清香。虽说是山野粗茶，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不错！不愧是妈妈的儿子。”赞许的点点头，就单说这手艺，颜容绝对学到了八分。
    “于妈妈喜欢就好。”如释负重般的笑了笑，“那妈妈慢用。”转身，颜容重新回到了那个角落，像个无事人一般，看着于崝叹息着喝完茶离开。然后默默的笑了。自十六岁开始接客以来，颜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这个女人，现在，终于以另一种如愿以偿了。这样的感觉，真好。
    合作吗？其实也不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