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红唇纸抿半张。葱指纤纤抹娥眉。耳垂轻系玲珑坠。额头软贴梅花钿。水蓝发钏挽一束青丝，莲白步摇插半拢鬓发。手腕一圈透明琉璃，颈项半玦温润紫玉。女子对镜贴花黄。
    “小姐这是要赶赴哪家的宴会？”颜鸢捂嘴轻笑，握着檀木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檀柳钰垂下的鬓发。
    檀柳钰站起身，一袭云蓝的外袍下摆钩着繁复花纹，烟云，芙蕖，莲叶，黄莺，在她一身繁复的艳丽饰品下却一点不显艳俗，反倒衬得她身材高佻，形貌清雅起来。
    “不赶哪家的宴会。”檀柳钰垂眼轻轻抚弄着右手的衣袖的衣摆，“檀哥哥快回来了。”
    “恕奴婢愚钝，奴婢猜不到小姐的心思呢。”颜鸢是个机灵的丫鬟，从小到大跟随着檀柳钰一块长大，哪还会有猜不透檀柳钰的心思。但檀柳钰向来是个阴晴不定的主，稍稍伺候不周，轻可挨顿皮肉之苦，重可一招取你性命。这是檀府众人皆知的事情。颜鸢内心却还有几分祈愿：小姐对她可有几分朝夕之情？
    檀柳钰缓步走到窗前，一双玉手搁在窗沿。有微风掠过，微微掀动她两颊边一缕青丝。她生出一点忧愁来。
    “自然是等哥哥回来。”
    颜鸢试探着问：“小姐每每等得焦苦，却不知……钟意檀公子哪一点，……檀公子……最多只算中上之姿呀。”
    檀柳钰淡淡扫她一眼，许久不语。惊得颜鸢双腿打颤，直想跪下给她看。
    “你懂什么。”檀柳钰看向窗外，傲然抬首道，“谁人可及他。”
    檀柳钰轻抬右手一招，一只黑褐色身形小巧的鸟停在她手上，轻轻啄着她的指尖。
    檀柳钰伸手摸着指尖上的鸟的短小的翅膀。
    “我多喜欢他，你说，他知道不知道呀。”
    相较幼年时期就经历苦难的檀越，檀柳钰是极幸运的。她与檀越同年出生，檀越出生在宫内，她出生在宫外。仅一墩暗红朱墙之隔，她在号角未吹响之前被抱走，转身过后皇城转眼沦陷。
    “你还有位堂兄。”八岁的檀柳钰被告知这个消息，多的不是期待，多的是满心的压迫。
    她跟着仆役去见这个前朝的皇子。悄悄藏在管家的身后，偷偷看着这个被秦爷牵着的，面色苍白貌不惊人的小皇子。
    一点都不好看。她暗中撇嘴想。仆役们都在讨论这个皇子体弱多病，身形孱弱，脸色白得像纸，偏偏不知为何总爱笑着，笑着又总不说话。真是又痴又傻。
    一个小傻子。檀柳钰心里的胁迫感消了一半，自豪感又上来了。所以当檀越退席出门的时候，她趾高气扬地跟了上去，心里想着，要个他一点颜色看看，好树立自己的威信。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跑出去了。檀越虽然瘦弱，走起路来却很快，他七拐八弯的，檀柳钰居然跟丢了。檀柳钰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到处乱闯，鬼使神差地，竟被她撞着了，紫色衣服的男孩进了一座已经荒落的府邸。
    檀柳钰倒也不怕，恨恨道，没出息的，这个小乞丐，只配住这种地方。最后她咬咬牙，悄悄地跟过去。
    里面又黑又臭，到处都是腐烂的植物的味道。太恶心了。檀柳钰走了一段路，把檀越恨得咬牙切齿的，本来转道回府，结果发现出不去了，她只好埋头一个劲地走。在她差不多绝望的时候，一缕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啊。檀柳钰惊叹一声。眼前的景色依旧荒芜，此时那个男孩正跪坐在远处的亭子里。
    这个死檀越。她拼命跑过去，男孩正坐在那儿并不回头，偶尔摸一下亭子四周的石柱。
    “喂！你干嘛跑这里来？你真下贱，这里恶心死了，我要回去！你快点带我回去！”
    小男孩看她一眼，却没说话。锁着眉头不断摸着眼前的石柱，像是琢磨着什么东西。
    檀柳钰岂能容忍被人忽视，顿时又羞又恼。伸手一把将檀越的手拍将下来。“丑八怪！都说你是个傻子，不会连话也听不懂吧。”
    檀越闻若未闻，端坐下来，看着前方的一池枯水并不言语。
    檀柳钰彻底恼了，她年纪尚小，初尝武艺，但一二拳脚功夫还是有的。她一拳挥过去，想给檀越一些颜色看看。
    檀越没有回手，却避过了她的拳头。檀柳钰更恼了，哪还谈什么招式，乱七八糟拼命往檀越身上打，一边还伸手去挠檀越的脸。
    檀越抬起下巴想推开她，一不小心却被她的手指挠穿了面颊。檀越一惊，猛然使力推开了她。檀柳钰尽管幼年习武，还是摇摇晃晃地跌在了地上。她觉得好生委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檀越尽管大她一些，对这种事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怔愣不已。站了好一会慢慢把地上的檀柳钰扶起来。檀柳钰还是不断拍他的手，止不住的抽抽搭搭。
    “………你，你送我回去……我不跟你玩了……”
    檀越见她开口说话，放下心来答应道：“好。”
    檀柳钰依靠在檀越的怀里，鼻翼间有淡淡的男子的清香。她有些害羞，挣扎一下，转头看到眼前的男孩笑眼弯弯，眼睛却是一片捉摸不透的深黑色。她一时之间有些痴了，想抬手去摸男孩的眼睛。
    檀越淡淡避过放开她。心内知晓暗卫已在门口等候，寻思着赶紧带她离开。
    他一转头正欲开口，脸上突然一片刺痛，有什么黏连的东西正迅速被剥离开。
    “檀柳钰！”
    原来檀柳钰见檀越的脸上不见自己的挠痕，也不见血，细看檀越耳朵下方竟有隐约的连做一条细线的痕迹，惊疑之下，一下把檀越脸上的面具剥开了。
    惊为天人。
    幼年的檀柳钰心内有什么东西在沉默地滋长。鼻梁英挺，脸庞弧线优雅柔和，双唇轻薄而颜色浅红偏淡，一双丹凤眼眼角微然上翘。明明是这么温柔着的，为什么能够糅合出君临天下的味道来。
    眼前撕脱了面具的男孩眼神里有了恼火之意，眉峰微挑，薄唇轻抿着，一双手背在身后，一袭紫衣衬出他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回府。”檀越淡淡道。衣袖轻拂兀自离去。余下檀柳钰一个人留在原地，内心慌乱地不行。
    彼时鼻翼间还有男子的清香。是他的味道啊。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心慌且羞涩着。双手交叉紧紧握着揣在胸口。
    她低着头跟上去。“嗯……我想跟你回家。”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我都在偷偷看着你啊。端茶的，读书的，交谈的，轻睡的。永远笑着的，眉目轻拧的，嘴唇微启的，睫毛轻垂的。我的内心随着你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单薄的书卷，爱恋的情愫在我少女时期的萌动中热烈地开放。
    我与你共踏这七载春秋，却不知你还念不念这一场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