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起已经连续多日没有走出房门了，若不是不能将他那乖巧可爱的小女儿给活活饿死，他甚至都不愿意从床上挪到地上半步。生命对于他来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面对拜访者，辛起显的毫无兴趣但又无所谓，他已经不清楚自己今后将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他在来之前曾经预设了多种与辛起的谈话方式，但当他亲眼看到辛起现在的状况后，尤其是对于小脸儿已经脏的满面污垢的孩子，他的内心开始有了深深的负罪感！
    “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都叫我“烟斗”，我是黄子欣的上级领导，是我将她派到你身边的。对于由此给你带来的伤害，我表示衷心的愧疚！”
    烟斗认为凭借他的判断，认为黄子欣在执行任务之前，定是已经将自己的一些基本情况告诉了他。现在见到辛起的反应，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听完他的自我陈述，辛起惊奇的发觉，原来自己连一丝被震动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再次听到了爱人的名字，他的双目不由再次潸然落泪。而看到这一幕的小女儿，则心疼的走到辛起身边，那她那早已沾满污秽的小衣袖，帮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搽拭着伤悲。
    看到这一幕，烟斗甚至有了立刻动身逃离这里的欲望！可以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烟斗不知该如何开口进行他此行的本来目的了，他不明白这个明显已经被毁了的昔日温馨家庭，如今还应该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或者说为了他们再付出些什么。
    烟斗名不符其实，他随手从旁边扯过一个凳子，一直都坐在那里抽着卷烟，他在思索着两件事。第一，自己是不是该为这个令人同情的家庭留下些他的慰问然后离开。第二，若是不走的话，究竟该如何开口。
    两支烟抽完后，烟斗紧接着点燃了第三根烟卷儿。一边摇灭火柴的同时，烟斗终于开口了。
    “黄子欣是我党久经考验的一名无产阶级好党员好同志，是我党不可多得的一名坚强战士。黄子欣同志于民国二十八年经我亲自介绍入党！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一名老部下。她短暂而可歌可泣的一生，全部都是用一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情操去谱写的。她对人民充满了无限的热爱，对帝国主义侵略者充满了无比的民族仇恨！她立志要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马列主义革命者，为全世界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奋斗终生。她的光荣牺牲，是我党的重大损失！”
    烟斗说罢便继续抽烟，就像是他刚才只不过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作了一番悼词一般。而辛起也从烟斗的话语中，至少了解了原来他的爱人，是来自于对他而言极为恐怖的红色阵营！
    烟斗继续频率正常的抽完手里的剩余烟卷儿，轻轻扔在地上踏出一脚踩灭。然后看着辛起接着道：“以上是我作为她的一名上级领导，对你这个现在世上唯一可以称之为她家属的人，以组织名义作的个人总结评价。现在我要说，作为黄子欣的革命引路人与一名战友兼长者，我后悔了！若是时间可以后退，我宁愿我们的党为此去承受更加严重的后果！”烟斗说罢突然起身，面对辛起很郑重的一鞠到底！
    政府对于辛起来说并不陌生，他自己便隶属于政府行政单位一员。官他见过，毕竟多年来他是公家的人。这个烟斗在他们那边儿究竟官居几品，他是不清楚的，但以辛起在公家工作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烟斗虽衣着打扮一般且言语恭敬有礼，但他那言谈行事之间处处显露的气场与官威，让辛起认定这个外表质朴但官气凌然的烟斗，官级至少不会低过他们的邮政局局长！
    你看，人家现在把自己给抬到了黄子欣家属的位置，又以黄子欣的上级领导身份亲自前来登门吊唁！那么，自己作为黄子欣家属的身份，是否该依礼相待依礼行事呢？除非，自己不承认是黄子欣的家属！对于这点，几天前自己人在政府军统局时，也没有面对他生平从未打过交道的一众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否认！
    辛起慢慢起身下地，面对已经长鞠良久的烟斗道：“感谢长官有礼了。”说罢便伸手作势请烟斗礼毕。
    “能给我一根烟吗？”
    烟斗一边掏出烟盒给辛起往外拽烟卷儿，一边道：“据我们的情报显示，你不会抽烟。”
    辛起坐在自己床沿儿上，接过烟斗递过来的烟卷儿叼在嘴上，待将头凑上去让烟斗给他点燃后，轻吸一口夹在手里注视道：“不管据谁的情报显示，我都不适合卷入你们政治之间的纷争！说吧，子欣人都不在了，我在军统局连尸首都要不回来，如今你们找我还想如何？换句话说，我对你们这些搞政治的，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辛起的直白显然令烟斗准备不足。于是索性看着辛起道：“我不想让黄子欣同志白死！”
    “我不觉得咱俩能荡平军统局，为子欣报仇！再说我也不认为子欣是被政府给害死的！”
    面对辛起犀利而透彻的回答，一时间烟斗认为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多年来只窝在邮政所里的小市民了！于是换了一种说法道：“那么我想完成黄子欣同志的生前遗志！”
    辛起看着烟斗摇头道：“她过去有什么志愿我不清楚，但我明白她现在的遗愿就是，我能带着女儿好好的活着！”
    烟斗认为辛起现在的身份委屈他了。
    “那么这么说吧，你认为从此以后，你带着对黄子欣同志的巨大哀痛，你能带着你的女儿，重新朝气蓬勃的面对新生活吗？听我说年轻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黄子欣同志虽然离我们而去了！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我想，现在或许你能帮助黄子欣同志，或许说你能作为她的爱人，帮助你的妻子黄子欣，来完成这件事！让这件事从此真正的有个相对圆满的结局。再然后，你可以骄傲并自豪的领着孩子，在我们帮你提供的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里，用你一名黄子欣同志丈夫的身份，大声告诉九泉之下你的妻子！你，黄子欣的丈夫，帮助你的妻子，将这件事给彻底的了结了！你，不愧是优秀**员黄子欣同志伟大的丈夫！”
    烟斗用充满煽动性的演讲形式，一口气对辛起说完这一切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看怎么样？”
    “很好啊，听起来便使人浑身上下热血澎湃！似乎你今天是代表子欣来对我转达她的嘱托的。那行啊，让我听听我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死法，来成就作为你们一名优秀**员丈夫的伟大身份。”
    这些天下来，辛起除了在床上痛思他的爱人，还想明白了许多他过去只是没有资格去想，但并不是很复杂而想不明白的道理。他忘不了自己爱人倒在自己眼前的那悲惨绝伦一幕！他也永远都无法将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与就是亲手推她爱人去死的凶手分开。
    尽管辛起像是突然之间豁然明朗的看透了政治这个东西的丑陋本质一般，但烟斗仍然认为，这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同时他在这个行当里造就的赫赫功勋也绝非浪得虚名！他也从不愿意使用满脑袋稻草的浑人办事！
    信仰可以武装思想，但绝不可麻痹思想。
    听完烟斗向他介绍他亲兄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之后，辛起沉重的点点头道：“我相信！也许这就是他多年来从不与我联系的原因了。但他已经死了，被你亲手导演，让我的爱人亲手打死了我的大哥！”
    烟斗若有所感道：“好吧，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你亲大哥。我对此向你表示愧疚，并愿意做出情感以外的表示。但是，民族**辛枫并没有死！”
    听到自己思念多年的亲大哥并没有死，辛起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便随即消失了。是啊，正如这个赤色中共高官所言，一个民族**，他的生与死，还与自己这个千古伤心人有什么关系吗？难道还能指望着将自己唯一牵挂放不下的可爱小女儿交给他，然后自己一了百了的随子欣而去吗？
    当老胡再将整件事情的原委，重头到尾的向他讲述完毕后，辛起看着老胡，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冷笑道：“如此说来，目前整件事的重中之重，已经不是什么你们的特派员了！换句话说，你们已经现实的基本放弃了他！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你们的机密情报！你们想我大哥尽快咽气儿！”
    烟斗这次并没有出声，只是一脸沉重的看着辛起郑重的点了点头。
    “再给我一根儿烟。”
    辛起吸了一口烟卷儿后，仰头望着自己吐出的烟雾道：“你若还能看得起我这个普通的小市民，那我就跟你谈谈我对你们这件事的看法。我问你，你们对你们这位特派员先生所谓的革命信仰与革命意志品质有信心吗？”
    “有！但我们必须要帮他排除一切外界不利因素！帮助他成就最终的胜利！”
    辛起点点头道：“那好，我再问你，那么你说，你认为若是现在我大哥这个唯一可以指正他的重要人证一死！军统他们会怎么干？”
    “不外乎将所有的疑犯全部严刑拷打！最终若是不得结果全部处死！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辛起震撼了，面对几十条人命，他不可能向烟斗那样平静的对待。
    “也就是说，无论我大哥的生与死，你们的那位特派员先生，最终也难逃酷刑折磨外加人头落地了！那么，即便是现在我大哥一死！你们的那位特派员先生熬不住接下来的严刑折磨！或者在面对最后的就义时刻，他为了保命屈服了！那我大哥的生死还重要吗？若是你们的这位特派员先生，真能如你们所宣扬的共产主义一般坚不可摧！那么，只要我大哥不死！他就可以直接的将你们那位所谓特派员先生给指证出来！如此一来，那么其他嫌犯自然也就清白无事可以被释放了！那么岂不是等于间接拯救了几十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你说，你现在一心想我大哥去死，从而便要间接连累几十条人命陪葬！你们这是哪门子的共产主义？算是什么解放全人类？算什么一心为天下劳苦大众谋福祉！”
    辛起说的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再说什么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一堆废话！于此刻这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伤心人还有用吗？
    烟斗起身再次对辛起一鞠到底！这个举动甚至使辛起感觉刚才自己太过激动了。
    烟斗从身上掏出一叠钱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辛起道：“我们组织常年战斗在地下，经费实在有限。这些便算作是我个人对你的爱人，为这个民族而牺牲的一些致敬吧！”
    显然烟斗这个谈崩了以后的真诚致歉与之前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辛起走到桌旁拿起那叠钱，用自己的左手握住烟斗的右手，将那叠钱放到烟斗手里后，双手紧握道：“莽莽神州尽在劫难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也许这便是我命数如此，我不再怨恨你们中共了。但子欣这次并非是为民族而死！只是你们两党之间的政治牺牲品而已！所以这个事儿也绝不能用钱来了结，但我接受您的慰问。贵党多年来在抗日战线上的功绩，还是我国人有目共睹的。作为你们党一份子的家属，我感到光荣并自豪！”
    烟斗看着辛起，皱着眉头一副欣赏且惜才的复杂表情。少许双手加力紧紧的握着辛起双手道：“听我说年轻人，我不认为你乃池中之物！你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九块桥旁边有一家巴雨茶楼，你到那里就会有人带着你找到我。我总认为我们之间还有机会再见。”烟斗说罢再次看着辛起表情复杂的点头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