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么寻思并没有大错，毕竟唯有大城里才能汇聚成人山人海，较此间热闹许多，况且大城里消磨孤寂的玩意数不胜数，足不出户也能自个儿玩得乐此不疲。对倚玉夫人而言，那未尝不是好事，看她住的地方，便是贴着喧哗边缘安享清静。
    小时听藕初提及大城里人事，总归鄙薄口吻，总说那里人流汹涌如潮，亦如潮水般来去匆促，人与人之间来不及熟悉亲近，顾不得结成彼此维系，就已分道扬镳，凉薄如纸，惟剩浮泛表象，一介刻薄人世。
    藕初若要是听说今朝此时城中情形，想必定是要拍案惊奇了：而今大城里的人们就是脚不沾地也能安然活下去的，无数人彼此依存相互倚靠却竟又是素未谋面——纵使对面相逢有缘能见，亦是能视而不见，譬如倚玉夫人家中遇见的莫氏门中的另一个女孩。
    那名为己书的女孩，约与他年岁相近，举止言语虽含谨慎，倒也算不得无礼，甚至可说是稍稍几分露怯，但看去就是难以接近，一味盯住手中机器，似乎只消一低头，便可与世隔绝，自我娱乐，自我消磨，忽视世间其余，绝不招惹旁人——同样明白示意，她也绝不愿旁人来打扰她。
    他猜想大城里的人与人之间的感知方式，大约也彻底改变了，变得连倚玉夫人都不能适应，以至后来连她都忍不住要开口提醒那个名叫己书的女孩，莫己书却仍是懵懂，不识非常，不知己异。
    一路思忖，不经意间已行至松风涧，重云积聚隘谷，汇作云涧，云下水声潺潺，雾掩流音，愈显湍急。岩间松枝簌簌，树冠停云，风过处云随风摆，细看却辨出是衣袂飘拂。
    元朔退开半步，颔首致意，朝向松上客朗声说道：“夜影昏昧，莽撞行来，未识童使在此稍歇。”
    河伯童使，驰风西海水上，或时上岸，足迹所及，水至其处，所之之国，雨水滂沱。
    松上客闻声，便即飘落，趋至近前，与他作揖见礼。
    “裴家少主，”童使颔首笑道，言声清润，令人忘忧，“适才小的远远眺见雾夜之中焰花流转，循光寻去，才知是裴家少主好兴致，亲自以火灰萤光取悦小婢，托福小的也一并享得眼福。徽沅裴氏，果真不负其名！”
    徽沅裴氏，这话久未听见说了。
    “徽沅裴氏，尤擅百艺，”
    ……
    博洲任氏，世胄清华，羽仪著族；
    余桃虞氏，能工事，晓古音；
    兰陵萧氏，一宗近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
    乐洲石氏，檀板弦歌，曲水流畅；
    月夏谢氏，玉柄麈尾雅清谈；
    ……
    五世盛德，闻之故老。
    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