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他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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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薄暮,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母亲非常喜欢人间的夕阳,笼罩着薄薄的暮色,所以便为我取名薄暮。
其实我懂得母亲的意思,她是想和父亲一起去人间看看那傍晚的景色是多么的美。
可是父亲是不会去的,他整天只会喝酒,也从来不陪母亲说说话。
我总是问母亲为何别人的父亲都会讲故事哄自己的孩子睡觉,为什么我的父亲只是天天喝酒,但她从来不会告诉我,也不许我去问父亲。
我觉得我已经不小了,两万岁。这在常人看来是一个多少遥不可及的数字,但在我们应龙一族眼里,这只是漫漫时间长河里的一瓢水而已。
父亲不喜欢我,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可我不知道他不喜欢我的原因。
父亲喝醉的时候只会干一件事,就是喃喃念叨着两个字,雪吟。
母亲总是暗自流泪,满屋子的酒气往往熏得我头晕脑胀,后来我便不再去门外偷偷的看。
我到处打听,才知道了些原由。
原来父亲当年并不想娶母亲,他早年偷偷溜去人间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女子,是妖族的妖龙。
我知道,在很久远的年代龙族是单立六族之外的第七族,后来因为龙族内部纷争而四分五裂。
龙是高傲的生物,我从来不晓得当年那些跟了妖族的东方神龙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光记得无拘无束的生活和推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却丢了龙族的高傲,与妖族为伍,直至年长之后的我才懂得一些。
见我打听出来了,母亲终于说了实话,看她止不住的泪水我就能读出眼中所包含的无尽委屈。
我的母亲名曰涟漪,是龙族的公主,或许还能称之为公主吧,因为如今这天上龙族也只剩了三人,我,我的母亲与父亲苍河。
母亲告诉我,她与父亲本是青梅竹马,因为那年的应龙一族也只剩下了两个人,她与苍河。
我一直都有点不想叫他父亲,因为他没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可我还是叫了,因为母亲看着父亲时的眼神,后来才知道,这就叫爱。
龙喜欢聚群独居,我觉着,聚群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独居倒是真的独居,我们住的地方离其他仙族甚远。
我或许就要做这最后一只纯血的应龙了。龙族繁衍能力实在太弱,为保持血脉纯正,应龙又无法与其他龙族联姻,这是祖训。
而苍河毁了这祖训,他偷偷下凡的时候结识了妖族的一条小龙,也就是他时常念叨的,雪吟。
一开始,父亲只是频繁的下凡,母亲并无怀疑,因为新上任没多久的小天帝已经给他们赐了婚,过不了多久婚礼便会如期举行。
直到有一天,母亲在绣自己和父亲的新衣,父亲刚从凡间回来,带着重重的心事,直到那天,父亲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天是这样的。
母亲看着父亲眼中复杂的神色和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便有些预感,但她还是依旧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如此烦恼。”
父亲说话向来直接,可是那天也变得扭扭捏捏,他先给母亲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父亲去凡间执行天帝交付的任务,在回来的途中遇见了一人,便是雪吟。
她刚入了父亲的眼就将他完全的迷住了。
那时的雪吟还很小,好像是第一次去到人间,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她在父亲的身上嗅到了同族的味道,于是很热情的朝父亲摇了摇手,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难得在人间遇上同类,要不我们一起到处玩玩吧。
对于妖龙父亲向来也是不屑的,但他却没不理雪吟。
天上的人都活了千万个春秋,沉稳而老练,似母亲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本就不多了,而像雪吟这样天真纯良,脸上不带半丝烟火气息的女子更是万中无一,父亲从未见过。
当父亲死死的盯着雪吟的脸,看她笑颜如花,一边碎碎叨叨的念着刚从路人那里问来的山水景色。
父亲说,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不管她说了些什么,他都沉默不语,可是雪吟还是自顾自的说,一边吃着城里买来的糕点,一边不停的说着。
“她像个话唠,可我不知怎么的竟真的陪她去了她说的那些地方玩了个遍,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有魔力吧。”这是父亲的原话。
临别前,雪吟留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与地点,父亲当时说了他是不会去的,可是真到了那时,父亲又很想在见到雪吟,就偷偷去了那,离约定的时间过了良久,可雪吟竟然没有离开,还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母亲并不能看出些什么,因为人间的时间跟天上的时间不太一样,父亲在人间和雪吟走遍天下,天上也不过过了短短一瞬。
母亲瞬间懂了,她知道父亲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母亲是世上最懂他的人,不过她还是带着一点庆幸问道,“哥哥是想我去天帝那推了婚约吗?”
看着那时母亲的表情,父亲突然又有了些不忍,他不忍说出那个“是”字。
可是母亲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陪伴了父亲一生,深知这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知道,父亲只是现在不忍,如果再去人间见了雪吟一面,再看她落一滴眼泪,父亲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那个字。
于是母亲也没说什么,马上就随父亲去了凌霄宝殿,找了天帝。
不过事情并没有好转,天帝说,为了保护应龙一族的血脉顺利繁衍下去,这或许是最后一只纯血的应龙了,父亲和母亲必须结婚,天帝或许看出了一些端倪,更说婚约延期都不行,必须如期举行。
仙族历来听从天帝的命令,就连神族有时都要给天帝三分薄面,而且天帝说的确实是实情。
龙族每胎只会生产一到两只小龙,且每只雌性龙族一生只得生产一只,如果父亲与母亲不结婚,那么应龙一族或许到他们这就绝脉了,应龙天生神力,更是战场上的猛将,天帝是绝对不允许少了我这一只的,于是婚约没有成功解除。
从凌霄宝殿走出,母亲的心里燃起最后一点希望的火光,她觉得事情并没有到无法逆转的地步。
后来,他们终于成亲了,不久后母亲就怀上了我,我出生之后,几岁便有了自己的意识,母亲在我为时不长的记忆里显得格外的善解人意。
父亲一开始并不喜欢喝酒,他最喜欢的事是往人间跑,那时他的心情并没有后来那么糟糕,见到我还是会温和的笑。
漫长的时光里多半只有母亲的陪伴,因为居住的离别人过远,也没有与别人家的孩子有过什么交集,想来也有些寂寞,所以才养成了后来别人口中孤僻怪异的性格。
直至有一日,父亲从人间归来的时候,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令母亲有些心慌,我知道那日,是晚辞的降临让他如此欢喜,那时我竟十分想问母亲,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可曾这样笑过,但我最后也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瞥见了母亲的强颜欢笑和转身后的黯然失落。
之后我有学着懂事,学着想尽办法逗母亲欢心,可是她笑的还是那么勉强。
后来父亲去往人间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比起我,他更喜欢晚辞,大概是他觉得晚辞像他,开朗和温和。
我也想学着开朗,学着温和,可是这样的日子又让我如何去学这些。
我再也看不下母亲伤心难过的表情,于是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把这一切告诉了天帝,我希望他能帮母亲做主,我告诉了他一切。
天帝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看人的目光像燃烧着的火焰,闪着危险的光芒。
这确实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在他听说了晚辞的存在之后,竟下旨让父亲娶雪吟为妾,让她和晚辞归为仙籍,而雪吟确实也爱父亲甚深,抛下了妖族的一切牵绊来了天上。
第一次见晚辞的时候,他才没几岁大,小时的模样很可爱,我从来不会否认他与父亲更像,不仅性格,甚至行事作为。
我早年的性格随了母亲,平和的过分,可这没有坚持几年便被现实击毁的一塌糊涂,后来变得阴冷,孤傲,总之是与父亲南辕北辙。
晚辞和雪吟到来之后,遂变得热闹了多,一开始我和母亲不太习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适应。
雪吟活泼,父亲总是整天整天的守着她,她很能说,一说上就停不下来,于是我总能听到他们和晚辞的欢笑声,母亲沉默在一旁,我便不出声,握住她得手坐在她身旁。
母亲完全没有正室的架子,可是总是觉得雪吟对母亲并不怎么好,虽然没有挤兑母亲,却也从不主动与母亲说话,她大概忘了母亲曾经愿意放弃自己的幸福而成全他们,虽然最后没有成功。
母亲也很喜爱晚辞,她时常说晚辞是个很快乐的孩子,她希望我能跟晚辞一样快快乐乐的长大,可惜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记得晚辞刚来的时候,第一次伸出手来,颤颤巍巍的叫了声哥哥,我没有搭理他,他也毫不介意,自顾自的笑了笑,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那时他才刚满九岁,稚嫩的嗓音逗得我想笑,可我还是紧绷着脸装作没听见。
其实我很喜欢他,喜欢他开心快乐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或许就如当年父亲初遇雪吟时的那样吧。
可这在天天看着母亲以泪洗面的我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我觉着还是以前那样好,父亲在天上的时候陪伴母亲,去了地上才陪伴他们,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晚辞在我这儿不知吃了多少次瘪,其实我心里数着,盘算着,满一百次我就搭理他,然后不管是不是同父异母,我都会像其他兄长对待弟弟那样对待他。
可是,另一件事的突如其来打破了我心里的想法,雪吟的暴毙,死于天市上随处可买的蛇妖的毒液。
按道理来说,龙中了这种毒是不会死的,不过有可能是雪吟本生存在妖族,受了妖气的熏陶,现在来天庭吸取着仙气,导致法力大弱,外加龙生育之后的几百年都是虚弱期,所以才如此的易中毒。
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后来我猜到了,是天帝捣的鬼,他怕雪吟带着晚辞再回到妖族,那样他就失去了一条拥有一半应龙血脉的龙,不过就是将此事昭告天下,大家也只会觉得我是疯了吧,绝不可能相信。
按照道理说,雪吟死了我和母亲是应该开心的,可是后来并不如原先料想的那样顺利。
父亲扼着母亲的脖子诬赖她是她害死了雪吟,那时我竟也这样觉得,因为别人实在没有加害她的动机。
母亲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摇头,父亲很显然的不信。
我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忙道,毒是我下的。
可是父亲还是不信,他将母亲甩在地上,母亲也不反抗,其实要是真的打起来,我不觉得父亲一定就能胜过母亲多少。
晚辞还在抱着雪吟的尸体大哭,然后他竟然跑到母亲面前推了她一把,道,别骗人了,我亲眼看见大娘在娘的茶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娘喝了就不会动了。
我见父亲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知道他怒极,我当时想出了一种可能,但是我自己当时也是不信的,我只是为了帮母亲辩解:“爹爹,或许是别人变成了娘的样子也不一定,你怎么能断定就是娘所为。”
其实我知道,如果说父亲爱的是雪吟,可是在父亲的心中母亲这个“妹妹”更是占了以万计数的年份,所以他对母亲的感情并不一定比对雪吟少,所以,要说动手伤害母亲,他是绝对下不了手的。
但是雪吟突然地没了,父亲心里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他一定要找些人仇恨一下好排解心里汹涌的难过情绪,而那个人只能是母亲。
或许说晚辞的话是父亲不再相信母亲的原因,而父亲对母亲的冷漠态度才是母亲郁郁而终的导火索,但是这一切都能怪上晚辞那句错误的“事实”。
那段时日,父亲连晚辞也不管不顾,母亲终日郁郁寡欢,而我,则疯也似的想要搜集一切证据来证明母亲的清白,可到头来也只能说一句,那时她和我在一起。
父亲不会相信我们了,因为母亲也不怎么解释,除了最初的摇头就像是默认了这一切,只有我知道她的无辜,她都是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其实我觉得父亲心底知道母亲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去加害别人,更别提是父亲的心上人。
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毒不是母亲下的,所以只能接受眼前这一切。
父亲喝的烂醉之后吐得全身都是,每次都是母亲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衫,抱他上塌,盖好被子,一开始我还会帮帮忙,后来千百次的重演,我真的看累了,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母亲照顾晚辞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但是母亲的去世依旧让晚辞活泼开朗的性格消失殆尽,他变得沉稳了许多。
母亲对他万年如一的照顾终于打动了他。
那个心底的一百次约定也被打破,早就过了百次,我却依旧不想理他,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当时还小的他的错,他只是道出了“事实”。
长大后的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父亲,那天不是他走了神就是真的有人变成母亲的样子加害雪吟,我记得父亲大吼着叫他滚出去的样子,于是,我对父亲彻底的失望了。
再后来,母亲病了。
别以为龙的身体强壮就不会生病,心里的病是除了自己想开之外谁也治不好的,遇上了心病就只能像人类那样,孱弱的不堪一击。
我觉得父亲的整日酗酒导致他神志有些不清不楚。
他依旧对母亲不理不睬,不过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我看见过他趁母亲睡着的时候偷偷的去看母亲,不过误会依旧没有冰释,他还是对雪吟的死而耿耿于怀。
我对母亲说父亲在她睡着的时候来过了,她笑笑,道,“暮儿是在安慰我吧,你爹爹他不会原谅我了。”
我不会笑,只得扯了扯嘴角安慰她,“娘又没有错,爹只是误会了娘,等到误会解除就能回到以前了。”
娘摸了摸我的头,不言,我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雪吟不在了,父亲是永远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心了,父亲不开心,母亲自然也就开心不起来。
其实我很想说,母亲不开心,暮儿也就开心不起来了。
我觉得父亲心里早就知道了真相,因为我见他一日出门就偷偷跟了去,他去了天市,我想他大概是去调查那毒液的来历,不过又怎么可能查的出来,这唯一的线索我早就查过,根本查不出来些什么。
虽然没有查出些什么,父亲依旧去看母亲的次数多了些,虽然母亲不知道。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母亲只要再撑一会就可以跟父亲和好如初了,这次,没有了雪吟,母亲也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遗憾的是,母亲没有撑到那一天,她还是去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落泪,我朝着抱着母亲的父亲大喊,“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母亲也不会病重而亡。”
那一刻,我连爹爹也不想叫了。
晚辞哭的很伤心,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照顾甚至要多于雪吟,那时他还太小,他对雪吟的印象已经残缺的剩下不多了。我止住了眼泪,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跟他说了今生的第一句话,我说,“别哭了。”
“大娘死了你都不伤心的吗?”他弱弱的问,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出声有点惊讶。
我道,“她会喜欢看我笑。”说着我居然真的笑了个给他看。
晚辞也笑了,嘴角弯弯向上翘,露出一排月牙一样皎洁的牙齿,甚是好看。
然后,我离开了那里。
后来听人说,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母亲和雪吟去了人间,他们终于可以一起看到傍晚的暮色了,我想那是美极的、
其实我早已原谅了晚辞,不过我还是不想看见他,容易想起些不开心的往事。
往事如烟,有时候我觉得他心里也不会想见到我,毕竟这些尘封的事情谁也不愿再记起。
我用尽了从那时到现在所有的精力,用来修炼法术,不是为了强大,而是为了再出现我想保护的人,我有能力让他不受到半点伤害,不会再看他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