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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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真田信繁坐在回廊里,看着手里那张被夜风吹得摇曳的单薄信纸,脸上带着苦笑:事情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过去了,居然是要与那个他最不希望的人对战吗,大阪城已经无所依凭,此战已经是必败之战,如果对手还是他……那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真田信繁垂眸再看一遍伊达政宗交由雾隠才蔵带回来的信,这已经是第几遍,他已经不记得了。
“源次郎,见字如晤……”
这独眼混蛋还在叫自己的幼名,他也不怕万一才藏被抓时这信被发现。
“九度山一别,十五载之久,初闻君投入石田氏之门,忧心不已,然时值吾频频遭疑,不敢妄动,无法为君解围,实乃无奈。”
我从来没怪过你,选投西军也是父亲大人和我的选择,兄长信幸……啊,现在他已经改名为信之了,留在东军,我真田家已得保全,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后听闻大阪战阵之惨烈,令尊溘然长逝,吾亦悲恸,唯终日祷君平安。”
那可真要谢谢你啦,我还好,虽然大阪城即将倾覆,但是有六郎他们在身边,照顾我照顾的很周全,就算大战在即,我也依然吃好睡好的,倒是你,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景纲君和成实君有没有留心你的状况。
“现东照有命,将于两月后进攻大阪城,君当早思退路,否,则君之兄上恐见罪于东照。然吾亦不愿与君敌对,此心君知。”
我当然知道,但是真田家的男儿是继承了老主信玄公的意志的,既已决定效忠于秀赖少君,便再无转圜,至于兄长……
真田信繁默默的起身,坐在矮几后,拿起笔来,片刻,又放下了,摇摇头,接着看他的信。
“你我四十有八,将知天命,如何不卸甲归田、仍执此刀兵之事,盼君三思,切切。”
带着长年舞枪的老茧的手拂过那个复杂的落款,真田信繁的表情依稀带着点温和,他提起笔,缓缓落下。
“梵天丸,见字如晤……”他只写了七个字,就把纸团了团丢到一边去了,大战在即,他怎么还能像在九度山一样跟他书信来往,才藏和佐助是真田忍队的级顶尖的存在,是关键时刻才能启用的秘密武器,不是他和独眼龙的信使,豁出命去深入敌营只为了给他们俩传信吗?
真田信繁丢下笔,坐到一边,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跟他的家臣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有在东军做德川女婿的兄长的事情,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怎么样才能让兄长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六郎。”他低声。
“主公。”海野六郎的声音在拉门外面低低的响起,在接到那位大人的来信的时候,自家主公是不愿意别人在跟前的。
“去找大家来,快一点。”真田信繁再次深切的看了一遍信,手指再度描摹了一遍他的落款,伸手把信在灯火上点燃,丢进了摆在一边的炭火盆。
“诶呀诶呀,索隆君你出门也要跟我说一声啊,”随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条黑影忽然落在索隆身边,“又迷路了吧,眼看着四更天了。”
索隆不耐烦的踢了身边人一脚:“死猴子你找死。”
猿飞佐助嘿嘿笑着摸摸鼻子:“快点回去吧,不然今天晚上小助君又要偷懒,说索隆君帮他值夜了。”
“我再走走,消化消化。”
“吃饭去了?”
“是啊,”索隆满足的拍拍肚子,他已经很久没吃牛肉了,“夜宵。”
“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啊索隆君,”猿飞佐助笑,“有机会我也要去尝尝。”
“好啊。”想起那个卷眉毛厨子,索隆忍不住在心里给他加了个“高分”的标签。
“主公今天接到直江殿的一封信,就一直很紧张的样子,”猿飞佐助拉了要走到别处去的索隆一把,“看来直江殿不能按时从春日山回来了。”
“不能的话,我们就打我们自己的,”索隆攥紧了腰间的刀,“不过是德川那个老狸猫嘛,有什么打不过的。”他知道自己是在嘴硬,去年冬天那一仗几乎打光了西军的元气,真田丸被拆,护城壕沟被填平,甚至大阪城的城墙都被拆的七七八八,
“索隆君,”猿飞佐助清秀的脸上收起了之前的笑意,“得到情报,伊达家将作为下一战的主力攻打大阪城。”
“才藏的情报?”索隆眉心一蹙。
“嗯,才藏刚从外面回来,不光带回了这条情报,还带回了一封信,他说他被投奔到伊达家的风魔忍者抓起来,见到了伊达政宗。”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索隆暗红的眼睛里带上了若有所思,“主公一定愁死了。”
“没办法帮他,”猿飞佐助摇摇头,“我们只有听从命令,能做什么做什么。”
到达房间的时候真田信繁正垂着眸子在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当海野六郎、猿飞佐助、脸上还带着伤的雾隠才蔵、穴山小助等十人和索隆一起端正跪坐在真田信繁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清瘦的脸上带着笑意:“都来了。”
“主公可是有什么新的计策?”索隆作为副将,离真田信繁近一些。
“我想改名,”真田信繁拿起那张纸,“幸村可好?”
“诶?”所有人都愣住了,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为了改名这件事?
“幸字原本就是我真田家世传之名,村字是我的姐姐的旧名,这样不好么?”真田信繁看着他的家臣们。
“主公……主公是想用改名字的方法护得大主公周全吧?”海野六郎自小就作为小姓跟着真田信繁,他的心思海野六郎最清楚不过。作为真田家的继任家督,大主公真田信之旧名信幸,继承了老家督的名讳之外又承袭了世传的幸字,现如今为了表示对德川的忠诚已经改了名字,而主公为了保护大主公,改掉了名里与他的兄弟们相同的信字,显然是为了与大主公信之撇清关系。
真田信繁,不,现在他是真田幸村,他的脸上还是高深莫测的笑着:“六郎,有时候你不要懂的太多。”
海野六郎微低了头,他懂的,主公已经判定此战必败,否则也不必如此急切的改名以明志。
“主公,其实不必这样,我们还是有胜算的。”索隆不是本国人,所以搞不清楚日本人改个名就是换个背景换个立场的原理,他只是一直在想办法怎样才能让这一战看起来不像表面上看起来一边倒的那么难看而已。
“你说说。”罗罗诺亚•索隆,骁勇善战,脑筋清楚,三刀流在战场上经常能发挥出不一般的优势来,真田幸村当初为了活捉由利镰之助,索隆帮了不少忙,让那个使钩镰枪的家伙无计可施,现在才成了他的十名左膀右臂之一,真田幸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南蛮人居然可以聪明严谨到如此境地。
“可以让秀赖少君御驾亲征。”索隆很严肃的看着真田幸村。
真田幸村眯起了眼睛,丰臣秀赖年纪尚轻,全然没有其父丰臣秀吉虽出身市井,却依然对上游刃有余、对下御人有方的气魄,其母淀夫人更是对这个丰臣家难得活下来的孩子溺爱有加,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提起打仗就惊慌失措,纵然曾经也不卑不亢的在大阪冬之阵战后与德川家康议和,但是那孩子背地里的惊惶无措也只有西军的将领们自己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只有大阪城可守,若是少君有个闪失,那就再没有退路可退了。”
“就算少君不闪失,”对于索隆来讲那个丰臣秀赖怎样都无所谓,他甚至觉得西军的统帅除了关原战死的石田三成公之外,就应该是眼前的真田幸村,“我们还有退路可退吗?如果对手是伊达政宗……”他装作没有注意到真田幸村眉目间一闪而逝的黯然,“他、片仓景纲还有伊达成实,足够我们消磨一阵子的,再加上东照那老狸猫派来的其他人,光是本多家的就够我们喝一壶的,连城墙都没有几处的大阪城还有什么本钱去挡住他们?”
真田幸村沉默了。
“就算是少君不出战,他在天守阁上露个脸也行,”穴山小助显然是赞同索隆的想法的,“大阪城里的军队就需要军心,咱们真田家的赤备骑兵和后藤殿下的后藤队只要有了军心,一定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主公,你去跟秀赖少君说说吧,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我们可以跟毛利殿下兵合一处,集中优势把包围圈冲开,再各个击破,秀赖少君的出现绝对比打一百遍战鼓要有效,”雾隠才蔵阴沉着目光,“我去看过伊达家的军力,大多数都是伊达政宗从奥州带过来的亲兵卫队和以前的老部队,德川并没有派太多的人支援马上就要打大仗的伊达,德川家康是想削弱伊达家,如果我们能趁着这两个月策反伊达政宗,我们就还有希望。”
“那里是还有希望,分明是赢定了。”大和尚三好清海叉着膀子笑起来。
“主公一定可以的吧。”由利镰之助山贼出身,痞里痞气的到现在也没改,他冲真田幸村挤眉弄眼的笑。
“镰之助……”猿飞佐助低声的喝止了由利镰之助,这蠢老鼠,主公到底是在因为什么发愁、一语不发你看不出来吗?
“行了,我会考虑的,”真田幸村的声音更加沉凝,这三十年来跟德川家康斗智斗勇,从石田三成和直江兼续那里都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办法,不过雾隠才蔵提到的策反……突破口居然是自己和他吗?他太了解独眼龙了,那个人忠诚勇武,还有些自小养成的对君上的敬畏和惶恐,尽管他野心勃勃,然而一旦有人能够降服他,他便会一心一意忠诚于人,真田幸村知道,如果自己能够策反伊达政宗,早在九度山下分别时他就已经能够做到了,“都散了吧,日子该过还得过,就算只剩下两个月了,小助,今晚好好值夜。”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每次都能碰巧赶上索隆迷路。”穴山小助笑着拍拍身边索隆的肩膀。
“抽空研究点治迷路的药吧,”真田幸村往榻榻米上一歪身子,笑嘻嘻的看着脸色爆红的索隆,“我的副将要是打打仗跑错了战阵可怎么是好,哈哈哈~~~”只要不是商量对策的时候,真田幸村总是这样插科打诨的,有的时候他跟由利镰之助更合得来似的。
“……我去睡了。”索隆张了半天嘴,最终还是决定赶快回去睡觉是明智的,他总不能跟他的主公拔刀相向啊。
本愿寺。
厢房里缭绕着檀香,合起拉门还隐约能听见主殿僧人们的低声梵唱,伊达政宗支着下巴横卧在榻榻米上,披散的黑发挡住了他那只残缺的右眼,他看着手里的头盔,指尖一弹盔顶装饰的金色弯月,铮然一声金鸣满室回响,他仰头看一边的片仓景纲,后者正在帮他整理战甲,伊达政宗闲闲的问:“小十郎,雾隠才蔵放回去了?”
“是,一早就放回去了,以那位忍者的脚程,现在已经到大阪城了。”片仓景纲低声回答。
“他会给我回信吗?”伊达政宗满脑子都是十五年前九度山那个晚上,那个人月色下红透了的脸,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脸上浮起一个笑来。
“政宗大人,”片仓景纲忍不住要劝谏他的主公,“现在是什么关头您不知道吗?明明东照大权现已经对您更加怀疑了,您还要冒险让那个忍者给您带书信给那位大人……”
“小十郎,”伊达政宗坐起身子,伸手制止了心腹陪臣的劝谏,“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放心,他那个脾气太不让人省心了,如果能在开战之前把他劝降,我也就不必为难。”
“但是武田继承者真田的意志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纹上的六连钱您难道还不能明白他们的意气吗?”片仓景纲知道自家主公是爱煞了那个一身火红双手长枪的人,但是眼下不光是大阪城危机迫近,就连伊达家自身也是难保,刚被削了封地,如果还不能小心谨慎,恐怕项上人头都是顷刻落地。
“我明白,但是我不相信,”伊达政宗看着自小就照顾自己的男人,“你不也是一样,抓住那个忍者的时候,你发现不是猿飞佐助,你遗憾了好一阵子吧?”
“我……”片仓景纲语塞,他扭过头去,把伊达政宗苍蓝色的阵羽织叠好。
“我们都是一样的,多说无益。”伊达政宗拿起自己的头盔,手指留恋的抚摸着弯月弦上的那个缺口,似乎还留着那人十文字枪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