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大，家电齐全，还有个很宽敞的阳台。可以想像，春天的午后，在暖暖的阳光下，窝在阳台的躺椅上读一本书，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
    但此刻，我只是站在屋子里发愣。
    敲门声“笃笃”响起，开门，外面站着微笑的方筱苓。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热。刚才一时冲动，骂得那么大声，应该没有被她听到吧？已经把儿子得罪了，要是再把老太太得罪，我这一年的日子干脆就直接不要过了。
    “咳，阿姨！”我偷觑她脸色，心虚地叫了一声，明显底气不足。
    “还叫阿姨啊？”她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亲切地道，“应该改口叫妈了吧？”
    “咳咳……”我差点被口水呛死，“那个，我们，我们不是还没领证么？”
    她笑：“嗯，我想你一时大概也不习惯，慢慢来，没关系。”
    我刚感觉自在了点，她接下来一句话又把我噎得半死：“刚才，你们俩在吵架？”
    “嗯？咳咳，那个……呃……”
    她却了然地微微一笑，在我手上轻拍两下，并没有如我想像地发怒，而是牵着我走出阳台。
    她的手真的很软，又很暖，就像老妈的手。这令我顿时减轻了许多忐忑。
    阳台上春光明媚。
    “小星，我要谢谢你！”方筱苓真诚地说。
    我又傻了。谢……什么？谢我和她儿子吵架？
    “你不知道，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久到我都快以为他不是个活人了。”她转眼去看外面青葱的树木，微笑里浮起了淡淡的忧虑，“你说，如果一个人活着，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怒，不会悲伤，这和死人有什么分别？”
    我沉默着。
    “他小时候，我和他爸爸一直很忙，对他的关心太少。他爸爸走了之后，我更是没空顾家，所以才养成他冷淡的性子。但那时，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可是，自从四年前一场大病，他的人虽然活下来，却变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做母亲的，谁不想和儿子亲近？四年前他生病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母亲当得有多么不称职！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努力想要弥补，但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走近他的内心。我和他之间，就像是隔着堵玻璃墙，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的笑容渐渐化成了无边的苦涩怅然。我反握住她的手：“阿姨，你们毕竟是母子俩，血浓于水，心结总能解开的，也许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她叹息，“我就是怕时间不够啊！他爸爸走之后，我就时常反省，其实钱赚得再多有什么用？身体健康，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公司毕竟是他爸爸当年白手起家，一点一滴攒起来的，我不可能完全弃之不顾。更何况，云天现在身子不好，我也不敢让他太辛苦，所以，他虽是总经理，我这个董事长却不得不继续操心。这样一来……唉！甚至连陪他去医院定期复查的时间，有时候都抽不出来。”
    “因为怕他瞒着我，所以，我总要拿着他的检查报告亲自再去一趟医院。你不知道，每一次，我的心里有多忐忑！就怕从医生嘴里蹦出‘复发’两个字来。而我的儿子，每次一个人形单影只去医院的时候，难道心里就不会觉得孤独，觉得害怕吗？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肯说过一个字……”
    她喃喃地诉说，自责、内疚、难过、担忧的表情一一浮现，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宽容慈爱的女人，而是一位伤心的母亲。
    我看着她，想起适才冲我发火的男人，想起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脆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替他物色对象。也许我这个母亲不能做到的事，能够由他的妻子来完成。我希望有人能够像阳光一样照亮他的生命，至少让他不再像行尸走肉般活着。如果，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我更希望他能开心快乐。”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女孩可能就是我一直想寻找的人。说来也是巧，那天傍晚，你和弟弟在花园里的时候，我也在花园里。”
    我恍然：“所以，你听到了……”
    “是。”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微笑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会有你弟弟那么幸福而快乐的表情，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困于绝境的人，会有你这样坚强而乐观的信念。我相信缘分，所以，我也很肯定，我要找的人，就是你了！”
    我受宠若惊，又想起硝烟未尽的一场交锋，颇有些怀疑我这个把她儿子气得跳脚的人，真的会是她想找的人。
    她像是看出我的疑虑，握住我的手紧了一紧：“小星，就凭你今天能把他惹毛，我就对你有信心！你可不知道，这四年来，我就从来没见他和人吵过架。有时候我真想他也冲我发一发火，把他心里对我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可惜啊……”
    我无语。做妈做到这份儿上，也实在不容易！
    “阿姨，我明白了。以后我会试着好好和他相处的！”我深吸口气。不论最初是因为什么来到纪家，从此刻起，我决定认真履行我的义务。不仅仅是为了协议，也是为了眼前这位令人心生感佩的母亲！
    **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爬起来，进厨房的时候把桂姨吓了一跳。
    “少奶奶，怎么起这么早？”
    我对这个称呼实在没能这么快适应：“咳，那个，你还是叫我小星吧！我起来做早餐的。”
    “没事没事，听多就习惯了！”她笑眯眯地说，“早餐我来做就好，你只管多睡会儿。”
    “我倒是也想睡个懒觉，可惜呀，”我无奈，“从小就习惯早起，就算现在成了少奶奶，也享不了清福呢！”
    桂姨瞄我一眼，抿着嘴笑：“没事没事，少奶奶做久就习惯了。”
    “……”我轻咳一声，“你在做什么？三明治？”
    “是啊，少爷最爱吃这个，每天都做。”
    我想了想：“桂姨，你家少爷不是做过胃部手术吗？早上起来，吃点易消化的粥，可能对胃会好一点哎！”
    “啊？这样吗？”她愣住，随即有些无措，“啊，这个……因为少爷不爱吃，所以……我真是……什么也不懂啊！”她淳朴的脸上，闪过又惭愧又内疚的表情。
    我笑笑，轻拍她肩膀：“要不，今天咱们就试试做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