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立誓三辰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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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清脆的马蹄声,为了不引人注意,催无崖挑了一辆十分简陋的马车,里面铺了一层蚕丝毯,叶轻霄和叶辰夕各据一方,叶轻霄闭目养神,叶辰夕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叶轻霄。
    叶轻霄重伤未愈,不能受颠簸之苦,虽然催无崖已尽量放缓速度,但叶轻霄还是感到不适,每当他轻咳几声或轻蹙眉头,叶辰夕的心肝都要颤上几颤,比自己得病还难受。
    叶轻霄的目的地是落霞谷附近的一座山峰,山上云遮雾绕,绿树郁葱,让人望之清心。他本想先在此地暂住一段时间,稳住叶辰夕,再找机会潜踪匿形。但到了山下,叶辰夕却不肯离去,而是命近卫在半山腰为叶轻霄搭建竹屋、造家具,并在屋外种植草药。
    一切打点好之后,叶辰夕便终日守在屋外,寸步不离。叶轻霄内伤颇重,目前还不宜走动,只能在屋内弹琴下棋。
    山上风凉,叶辰夕知道叶轻霄不能受寒,命人回城取来华衾绣枕,又每日用人参熬汤,把叶轻霄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却不敢轻易进入竹屋,只是守在屋外,只盼能以一片赤诚之心求回他的皇兄。
    每当叶轻霄透过竹窗看着守候在外面的叶辰夕时,总是心乱如麻。他并不恨叶辰夕,因为他明白,倘若叶辰夕没失忆,那就没有这一场误会,而造成叶辰夕失忆的人却是他。
    那个人曾为了保全他而服毒、为了爱他而不顾一切、也曾为了救他而不远千里奔赴天山,并差点挫骨扬灰于那场山崩之中。他很庆幸,上苍只夺走了叶辰夕的记忆,而非他的性命。所以他不敢怨,更不敢恨。
    只是,事已至此,他已累了。回想起当初在殿柱中书写“天下安澜”四个大字的那名意气风发的帝王,他只觉得恍如梦中。
    他原本只想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但事情已超出他的预算,叶辰夕用那颗坚如磐石的心与他角力,叶辰夕等着他回头,他却等着叶辰夕心死。
    正惆怅间,催无崖推门而入,恭敬地向他呈上一幅丹青,说道:“陛下,此乃康王所献。”
    叶轻霄伸手接过,随即有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间,他神色骤变,怒道:“这是什么?”
    催无崖闻声轻颤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康王殿下用血作墨,为陛下绘东越山河图,图中所绘之地正是北疆。”
    “胡闹!”叶轻霄怒极,一掌拍向桌面,发出一声巨响。催无崖又再轻颤一下,立刻噤声。
    叶辰夕闻声闯进来,轻拍叶轻霄的后背,心疼地说道:“皇兄,你伤及心脉,最忌大喜大悲,你若不开心,那就罚我,不要伤了自己。”
    催无崖悄悄退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半掩的竹门中。
    叶轻霄用颤抖的手指着桌面上的东越山河图,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你如此糟蹋!”
    叶辰夕握住叶轻霄尚在颤抖的手,神色认真:“皇兄,我昨日滴血于三辰之下,誓言一生为你守疆场,终身不负你。若有违此誓,愿受五雷轰顶之苦。”
    叶轻霄闻言,俊美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急道:“毒誓岂能乱发!”
    叶辰夕抬头对上叶轻霄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执着的烈焰,迫向叶轻霄:“皇兄,即使天崩地裂,我依然是那个愿意为你服毒的叶辰夕。”
    叶轻霄震惊地看着叶辰夕,嘴唇微微颤抖着,脑际纷乱,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挤出一个“你”字。
    叶辰夕加重手中的力道,把叶轻霄的手包在掌中,柔声说道:“皇兄,我都记起来了,当年山崩之时,并非你要杀我,是我心甘情愿为你牺牲。当年我不信你,但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即使天下人说是你做的,即使千人围观万目共睹,但只要你说不是你,我便相信你。”
    两行清泪沿着叶轻霄的脸颊滑落,滴在叶辰夕的手背,滚烫。
    这位孤傲的帝王可以对天下人的指责嗤之以鼻,却在听到这一席等待多年的话时忍不住眼眶中的热泪。没有人明白,当他面对叶辰夕的误解时是如何苦涩。数年来,他默默承受着叶辰夕的怨恨和误解,不敢怨,不敢恨,但在四下无人之时,那根扎在心头的刺便会隐隐作痛。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多年被误解的委屈、江山风雨飘摇时的彷徨、被臣下背叛时的迷惘、和叶辰夕相隔天涯的痛苦,一切被隐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如潮,满腔热泪止也止不住,在日渐消瘦的脸颊上奔流。
    一滴滴滚烫的热泪滴在叶辰夕的手上,几乎灼伤他的心,他慌张地掏出锦帕为叶轻霄擦脸,但那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心疼地哄道:“皇兄,你别哭啊,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这样……我心疼……”
    叶轻霄没回应他,只是闭上双目,静静地流泪。叶辰夕的表情既慌张又心疼,仿佛连他都快要哭了。
    过了片刻,叶轻霄才以衣袖拭干泪水,声音沙哑地说道:“辰夕,我不恨你。”
    叶辰夕闻言一喜,正要说什么,却被叶轻霄打断:“但我退位并非一时冲动,经过这段时日,我看清楚了。在我御宇期间,东越风雨飘摇,忠贤触柱而亡,武将外叛,我终非帝王之才。倘若再不退位,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叶辰夕大惊,着急地说道:“这一切皆因我而起,你怎能怪自己?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人是我。你夙兴夜寐、爱民如子,哪个及得上你?”
    叶轻霄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心意已决,你回去吧!”
    叶辰夕虽想再劝,但看叶轻霄一脸倦容,不忍再相迫,只得暂时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说道:“我说过的,你去哪我便去哪,我绝不离开你。”
    叶轻霄背对着叶辰夕,被眼泪沾湿的薄唇轻轻抿了抿,却没说什么。
    叶辰夕叹息一声,掩上竹门,继续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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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众北疆武将闻讯赶来,跪在外面向叶轻霄请罪,并恳请叶轻霄回城。叶轻霄不肯答应,他们便长跪不起。
    而叶辰夕则继续用血作墨,画他的东越山河图,第一天画了北疆,第二天画西南,第三天画东疆,每一张图、每一滴血都表明了他为叶轻霄守卫东越疆场的决心。
    每当叶轻霄看着案上那泛起淡淡血腥味的东越山河图时,既心疼又无奈,更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第四日,叶辰夕终于不支倒地,由汉阳守备关存证背入叶轻霄的竹屋。正在看书的叶轻霄见状大惊,连忙命关存证把叶辰夕放到塌上,用手在他额上试了温度,发现他有些低烧。
    叶轻霄有些急了,让催无崖去摘了些褪热的药草熬汤,又用热水为叶辰夕擦了身体,这才六神无主地守在榻沿。
    关存证一直帮忙照料叶辰夕,直到此时一切做妥,他才一撩衣袍,毅然下跪:“陛下,臣有话想说。”
    叶轻霄闻言微怔,随即说道:“有话但说无妨。”
    关存证看了一眼满脸憔悴的叶辰夕,说道:“臣等误信传言,这几年对陛下心怀愤恨,敌国入侵时不肯死战,致使北疆沦陷敌手,此乃臣等之过,与陛下无关。”
    叶轻霄轻声叹息,说道:“主无德则臣叛,这是我的错。”
    关存证一听,顿时急了:“陛下是明君,臣等乃误国之臣。臣等误信传言,心怀异望,以一己之私而坏东越全局。直至陛下亲征,誓言与臣等共赴国难,臣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汉阳城危急之时,陛下不畏艰险,站在城头吹箫鼓舞士气,这一切臣都看在眼里。”
    叶轻霄听罢,心里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一直以来,北疆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北疆是否安宁,全看叶辰夕的态度。从北疆安和到变成危局只在叶辰夕翻掌之间,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种局面。
    他不求北疆将领能弃叶辰夕而效忠他,他只求在东越危难之时,将士能与他一心抗敌,固守疆场。
    关存证看叶轻霄不为所动,又劝道:“康王殿下已经澄清了谣言,臣等惭愧,愿受陛下责罚。臣等可以向陛下立誓,今后绝不背叛。”
    叶轻霄却摇头:“这并非你们的选择,而是康王的选择,你们只是追随康王的意愿罢了。”
    关存证听到叶轻霄的话,顿时急如热窝上的蚂蚁,说道:“臣等相信,能让康王殿下放弃帝位并一再舍身相救的人必有过人之处,臣恳请陛下不计前嫌,回城处理国事。”
    叶轻霄此时已心乱如麻,他用指尖按了按眉心,说道:“你让我再想想。”
    关存证听到叶轻霄不肯再自称“朕”,心里惶恐,但又不敢逆了叶轻霄的意,只得行礼退下。
    叶辰夕在昏迷中仍不安稳,一直迷迷糊糊地叫着“皇兄,别走……”,叶轻霄听得心痛如绞,只得握住叶辰夕的手,用手心的温暖去安抚叶辰夕那颗惊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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