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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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那天,天空飞雪如瀑。叶辰夕披麻戴孝跪在灵案边,听着铜磬敲击声及号哭声。灵案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在他那张没任何表情的脸上,却无法为那俊美的轮廓增添一丝热度。
来吊唁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号哭声始终不绝,国舅杜不凡甚至哭昏了过去,又引起一阵人仰马翻。
又一阵铜磬声响,叶辰夕抬起憔悴的脸,看见身穿素服的叶轻霄一步步走到灵案前,白皙俊美的脸和叶辰夕一样憔悴,那身子也在素服的映衬下愈显单薄。
叶辰夕原本空洞的目光忽地一闪,眸中恨意渐盛,让正下跪拜祭的叶轻霄后背升起一阵寒意,心骤然揪紧。
人一死,纵然生前有什么怨恨也只能埋入尘土。但随着珑太妃的死,他和叶辰夕却走入死局,曾经的温柔缠绵、生死相许都随着珑太妃的死而消散,空余恨。
拜祭完之后,在转身的一瞬,叶轻霄与叶辰夕目光相对,叶轻霄的目光哀恸而绝望,而叶辰夕的目光却只有冷冰的恨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叶轻霄还是全身一震,寒意弥漫全身,他们很快便各自收回目光,叶轻霄沉默地离去,叶辰夕放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收紧,手指的关节因太用力而咯咯作响。
叶轻霄很快便离开了沉闷得让人窒息的康王府,等在康王府外的秦世南立刻给他披上披风。他沿着街道漫步,任由飞雪落了满身,却感觉不到寒意。
“陛下,外面太冷了,不如回宫吧!”秦世南看着叶轻霄那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忍,轻声劝道。
叶轻霄却缓缓摇头:“朕想走一走。”
秦世南劝不动,只得无奈地跟在他身边,但他还是悄悄向不远处的龙卫打了个手势,指向国师府的方向,那龙卫见状,转瞬便消失在风雪中。
这天叶轻霄冒着寒风暴雪漫步在朝阳城的街头,身穿素服的众龙卫隐在街道的各处默默保护着他。街道上人烟稀少,让这个单薄的身影更显得孤独。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城门前,他怔怔地注视着堆满雪花的城门,想起上元节的时候他们站在这里摸苹果,身边是汹涌的人潮,身后却是叶辰夕温暖厚实的胸膛。灯光下,叶辰夕的脸是那样温柔深情,让他不由自由地沉沦。
如今,却只剩下他形单只影,默默地承受着叶辰夕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孤独。
在城门下站了片刻,他叹息一声,转身沿着河堤漫步,然后停在当日叶辰夕为他吹箫的地方,回忆着当初那一曲缠绵的曲调,以及那深情的誓言。
此时河堤对岸传来了低徊凄切的箫声,伴随箫声的是一阵悲歌,这首歌乃文坛魁首柯少恒所作,写的是前朝一段关于才子佳人殉情的故事,在东越广泛流传。
叶轻霄低声应和,以一首悲歌来悼念自己那逝去的爱情,但唱着唱着却声音渐涩。他仰着头,一身素服在风雪中飘摇,他的目光却比风雪更凌乱破碎。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叶轻霄没有回头,他闭上双目,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当他再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墨以尘那俊美出尘的脸。
对于他和叶辰夕之间的误会,墨以尘已经知晓,而叶轻霄此刻的心情,唯有墨以尘了解最深。因此墨以尘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守候在叶轻霄身边,让他明白,即使前方铺满荆棘,也有人愿意追随。
他们并肩立于河堤上,看着漫天飞雪,直至叶轻霄因受寒而剧咳起来。墨以尘终于说道:“外面风寒,陛下该回宫了。”
叶轻霄掩嘴咳了起来,这才转目望向墨以尘,这名一直默默追随着他的男子此刻的目光柔和如月,满脸关切。
叶轻霄折腾了一天,如今情绪缓了过来,便觉得疲惫不堪,于是向守在不远处的秦世南命令道:“回宫!”
马车早已在前方候着,如今听到叶轻霄的命令便驶了过来,待叶轻霄上了马车,秦世南这才走到墨以尘身边,低声说道:“国师,谢谢。”
墨以尘闻言,淡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须言谢?”
秦世南向墨以尘行了礼,这才上马护在叶轻霄的马车旁边,踏雪而去。
墨以尘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心中的隐忧渐浓。
叶辰夕就像一柄利剑,那些年叶轻霄当了剑鞘,让这柄利剑心甘情愿隐去自己的剑芒。但如今剑鞘已失去了作用,利剑破鞘而出,它的锋芒将会照亮整个天下。到那时候,首先受到伤害的便是叶轻霄这剑鞘,而东越的江山也会因为这柄利剑出鞘而动荡。
但愿事情没有他想像的那样糟糕……
墨以尘轻叹一声,神思恍惚地在街道上漫步,当他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停在薛凌云的宅园门前。
寒风暴雪仍未停,墨以尘却不急着拍门,而是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木门。少顷,木门缓缓打开,露出薛凌云那冷竣的脸,两人四目相接,皆脸露惊讶之色。
“以尘,外面风冷,快进来。”薛凌云立刻把墨以尘拉进来,然后关上门。两人并肩走进堂屋,薛凌云为墨以尘拂去身上的雪,他的动作轻柔,但当他拂过几处地方之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的衣衫都湿了,你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
墨以尘尚未回答便开始咳了起来,薛凌云慌张地找来一套衣衫,迫着墨以尘换上。待墨以尘从厢房出来的时候,薛凌云早已沏好茶等候。
墨以尘此时已冷得全身僵硬,脑海也昏昏沉沉,他坐到薛凌云对面,端起青瓷杯喝了几口,这才感觉到几分暖意,原本苍白的脸也染上了几分红晕,他的眼睫毛仍带着几分水气,那眼睑半垂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性感,让薛凌云心跳如鼓,总忍不住往那瞧。
然而看久了,薛凌云终于发现不对劲,墨以尘端着茶杯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薛凌云不禁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墨以尘闻言放下手中的瓷杯,目光却仍停驻在杯中那碧绿的茶汤上,说道:“我初见他的那天是在战场上,那时候满地的忘灯花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我满腹怨恨无处发泄,他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身边的将领跪了一地,我知道他必是身份尊贵之人,所以毫不犹豫地向他射了一箭。”
听到这里,薛凌云终于明白墨以尘说的是叶轻霄,当时他也在战场上,进退两难,那段回忆就如利刃,每忆一遍便痛彻心扉。
墨以尘的唇畔慢慢泛起一抹笑意,但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悲凉:“若换了别人,身中一箭,性命垂危,自然不会放过我……你知道的,那种时候,连虚情假意也没有意义,但他却在自己生死未卜之际保住了我,甚至在醒来之后,得知我绝食,骗我喝下人参酒为我续命。”
这些事情薛凌云当然知道,因为他一直参与其中。他不知道墨以尘遇到了什么事,竟会主动提起这段让他们焚心灼魄的往事,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当最忠实的听众。
“他是帝王之才,我一直都知道。”墨以尘又再喝一口茶,然后让那灼热的温度滑过干涩的喉咙,这才继续说道:“他胸襟开阔,视瞻不凡,又心怀苍生,有这样的帝王,乃苍生之福。”
薛凌云静静地喝茶,透过茶杯中的袅袅青烟看着墨以尘那俊美绝伦的脸庞,听着他谈论别的男人,心中不禁有点吃味。
墨以尘却没注意到薛凌云的情绪变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为东越付出了多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然而高处不胜寒,能懂他的人实在太少了……”
“以尘……”薛凌云终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带着不寻常的高热,不禁骤然色变:“你发热了!”
墨以尘自告别叶轻霄以后便一直脑袋昏沉,如今听薛凌云一说,才知道自己病了,只得轻拍薛凌云的手,安慰道:“可能是在雪中站得太久,染了风寒,睡一觉就好了。”
语毕,他便想起身告辞,却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幸好薛凌云及时扶住他。
“你这样回去让我怎么安心?不如就在我这里睡一宿吧!我去为你买几贴治风寒的药。”
还未待墨以尘回答,薛凌云便把他扶进厢房里,小心翼翼地为他脱了外袍和锦靴,仔细地掖好锦衾,这才出去买药。
墨以尘只觉得疲惫不堪,身体忽冷忽热,十分难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后来薛凌云叫他起来喝药,他也是半梦半醒地被薛凌云抱在怀中,一口一口地喂药,那药早已被薛凌云吹凉,入口时并不烫,薛凌云喂得十分有耐心,还经常用锦帕为他拭去嘴角的药汁。
墨以尘在朦胧中看着薛凌云那紧蹙的眉头,很想伸手为他抚平,却全身泛力,最后实在抵挡不住睡意,又进入了梦乡。
因为知道薛凌云会一直守在身边,所以墨以尘这夜睡得特别沉。而薛凌云却整夜注视着墨以尘的睡颜,仿佛永远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