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八:慕清华(六) 浮生所欠止一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4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我的这一生,曾风光无限,却又分明苦涩无奈。我想要的——父母、亲情还有纯儿,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我怨恨的逃避的——报仇、夺权,却一直如影相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然而,人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物种,求而不得的,心心念念,所以会有许多遗憾;而拥有的,却并不稀罕,所以有时候拥有也是一种无奈。
    北夏兵犯南陵边界。凌司羿领兵退敌,这其中也是安抚边疆将士的意思。在灾年,民不聊生,后方不稳,边疆又怎么可能安稳?凌司羿前往边关,是想让将士们知道,太子与他们同在。在这样的年绪里,不能不说,是一剂极好的安心药。
    而王将军,却终于按捺不住,集结难民于城西。而我,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夺权起事的好时机。可是一来我向来想得比较多比较远,国将不国,我要这个掌这个国的权做什么;二来也是极讨厌趁人之危。
    我想,我这样的性子,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的。王将军跟我商议了几次起兵夺权之事,我都没有应允。他便有些恼怒了。我知道他要做出一些事情来,在纯儿那边也加派了两名暗卫,也提醒朝露提防了。
    可我万万没能料到,纯儿竟然自投罗网。当暗卫告之我,纯儿被王将军囚禁了时,我真是既无力又害怕。我在其它的事情上都能做到滴水不露,我说过,我一向善于伪装。然而,只要事情一涉及纯儿,我总是漏洞百出。
    我当时就把那两名暗卫治了罪,然后便跑去找王将军。朝露在一旁拦都没拦住,只得紧跟在我身后。王将军似乎就等着我去找他,还未等我说明缘由,他便先发制人:“公子前来,是为了纯小姐吧?公子放心,只要咱们的事情成了,老夫自然将纯小姐毫发无伤地带到公子面前。”
    我闻言,便知我莽撞了。他是有备而来,而我,却是被恐惧紧张冲昏了头,一丝一毫的准备也无。我此来,除了授人以柄,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事已至此,我只得强装着笑脸应付:“无妨,我不过是被纯儿的那个丫头搅得心烦,前来问问,既她在王将军处,便当无碍了,我也就好回去回复那丫头了。”
    王将军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公子真是当世活佛,难怪世人如此推崇公子。既如此,甚好。”
    我们又话了些闲话,我便携着朝露离开了。我派了人去找纯儿,也很快就知道了纯儿的所在,但我却没有办法把纯儿带离那个守兵重重的小屋。为了让纯儿早日脱离王将军掌控,又有福伯每天日里夜里不断地不动声色地催促,我心里坚守的信念越来越薄弱,只求凌司羿赶快把边疆的事情解决好。其实,若是平素,我也并非一丝办法也没有,只是寻常的法子用不得,因为对手是久经沙场、官场的王将军。而激烈些的法子不敢用,因为害怕伤害到纯儿。我真是怕,我不经意的一个决定,会伤及纯儿的性命。
    王将军发了一篇檄文,讨伐凌天青令上天震怒的恶行,用的名义,也是我的。凌天青很是恼怒,把我召过去痛斥一顿,无非是怒我不知感恩,扭曲事实。然而,他终究没有舍得治我的罪。而我,也保持中立,不偏帮某一方,尽管在舆论上,我已经是叛军一方了。
    在王将军将这一切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我趁他无暇顾及纯儿守卫之时,遣人把守卫调开了。这段日子以来,我内心恐慌无措担忧,又要周旋于王将军和凌天青之间,当真心力交瘁,缠绵病榻。朝露一直细心服侍着,颇得我信任。这日,遣开了守卫,听人禀报说纯儿已经离开城西,向丞相府而来,我心下一松,连日来的疲惫涌上来,竟然就那样盹过去了。
    待我醒来,日已西斜,而纯儿,还没有来。我问朝露,朝露温婉地笑了:“纯儿妹妹来过了,不过现在走了。”
    我惊怒交加,揪住朝露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她去了哪里?为何不领她来见我?”
    我待人虽冷漠,却也从未发过这样的脾气。朝露眼泪都出来了:“是我让纯儿妹妹走的,走得越远越好,眼下只怕已经出城去了。公子为了纯儿妹妹,吃的苦还不够多么?公子不是还有大事未了么?”
    我在与纯儿有关的事情上,屡屡错算。这一次,我又错算了朝露的忠心。我恨恨地瞪了朝露一眼,杖责三十。当侍卫的棍棒重重地落在她纤弱的身体上时,她却咬着牙,连哼都没哼出声来。三十杖罚过,她已昏迷,人事不醒。我让人抬了她进屋,上了药。她醒来能下榻时,照例笑吟吟地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奉给我。
    我看着她年轻温婉的脸庞,叹息一声:“往后莫再自作主张。”
    她却跪了下来,声音坚定而决绝:“不,公子。朝露什么都可以听公子的,唯有这事儿,如果重新来过一次,朝露还是会这样做。”
    我太息,这女子,也是个执迷不悟的。
    纯儿离开了,出城了。若是要找,我也是能找得到的。但我冷静下来,其实也知这样的结果也好。我总归是放不下这些事情,那么,就放纯儿自由也好。如今,即使留她在我身边,我也是没有信心能护她万无一失的,那么,就放她自由好了。可是心,却如同从此缺失了一角。我有预感,我和纯儿,不会有我想要的结果。
    凌司羿归来了。他一回京都述了职,就到城北去找纯儿。一得知纯儿失踪的消息,几乎马不停蹄地出了城去寻。我隐隐知道,他是一定能把纯儿带回来的。
    果然,没多久,我就听说,凌司羿带着纯儿归来了。虽然早就预知了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隐隐一恸。我的纯儿,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知道纯儿住在凌司羿在宫外的府邸,却从不敢去看她。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她自由,怕一见到她就禁不住想要不顾一切留她在身边。我也没有去等她,我的身边,朝露一直相伴。我只是更加专注地做我自己该当做的事情,让更多的事情填满我缺失的心。我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天佑十五年冬,王将军举兵伐凌。义军杀到敬德门。我带着朝露进了后宫,去朗坤宫找王后。她派人传信给我,说要见我一面。我当然知道王后此时要见我意味着什么。果然,她用纯儿要挟我,让我劝服王将军退兵。而我,从来不想参与什么战争之事,只是,我要报仇,这是我的使命,我一生下来就已然注定。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纯儿。她用她纤弱的身子挡在朝露指向王后的剑前。我的心那一刻几乎都停止了跳动,这丫头,怎的还是如此莽撞?我伸手想要去拉住她,而她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坚决地挡在王后身前:“慕清华,你不能杀她!”
    我没有注意她的用词,是“不能”杀她。若是在平时,我或者就能知道,她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的。但这时的我,在见到她的那一刹,脑子已经轰地一声炸开了,日积月累的思念汹涌奔腾,让我无力思考其它。我只是叹息:“我不杀她,只是需要委屈她一下。”
    我有些生气,因为我的纯儿,如今会把别人的命看得比我重要;因为我的纯儿,用那样怀疑的态度揣测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并没有想过霍乱南陵,也没有想过乱杀无辜,更何况王后一向待我温和可亲,如同母亲一般,我又如何会杀她?我不过是想借她以制肘凌天青而已。
    凌天青来了。然后,我便听纯儿讲了一个可笑的所谓真相。她费力地说服着我,她说我的父亲不是死于凌天青之手,而是积劳成疾,病死的。她求我不要杀凌天青和王后。我隐隐知道她所说的应该有一部分真实,可是,若事实真如她所言,那么,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所受的一切委屈不就变得很可笑了么?若不是事实,那么,纯儿,我一心一意想要捧在掌心的宝,她怎么能编这样的故事来骗我呢?
    不,不!我怎么做都变得可笑。
    我不要听纯儿的,那丫头,如今已经不在意我了,她一定更在意凌司羿了。我都听说了,她在宫里与凌司羿亲密无间。她一定是为了帮凌司羿才编了谎话骗我。我正踌躇间,朝露却已举剑刺向凌天青。
    而纯儿,却飞快地挡在了凌天青身前。我看着她倒地的纤弱身影,只觉得心里一凉,飞一般地冲向那个我日夜思念的身影。
    这丫头,一直知道怎么让我心更疼些。她说:“慕清华,我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专心给她上药,幸好朝露临时收了一些力道,刺偏了一些,伤得也并不算重。我看着她雪白光滑的肩胛上狰狞的伤口,仍是后怕。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相信我,慕清华,先王真的是积劳成疾,他们并没有害先王的。”
    “你如何知晓的?”我心里一沉。
    她无言以对。
    “你好好养伤,莫要理会别的事情。”我极力控制内心的愤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笑嘻嘻地变换了话题:“慕清华,你好么?你有没有想念我呢?那样久了,也没见到你来寻我,你是不是忘记我了呢?”
    我怎么会不想念她呢?
    我被她一言挑起心事,握住她的手轻叹:“我日日盼着你回去,你怎么就不回去呢?现在还跑到这宫里来,你很喜欢王宫么?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让你住到王宫里来的。”
    而这时,可怕的事情才真正开始。朝露提着血淋淋的剑望向我:“公子,我帮你报仇了。”
    我闻言,竟然不知内心是喜是悲。纯儿却激动万分,跳了起来,推搡着我道:“慕清华,快救他们,快救他们!她是你的母亲!”
    我真正懵了,刹时呆若木鸡。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还活着?我的母亲是当今王后娘娘?而我,杀了我的母亲。
    纯儿以为我没听明白,拔高了音量:“慕清华,她是你的母亲,生你的母亲,你快救救她呀!”
    我依然无法动弹,我木然看着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奔到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身边,使劲地按住那人汩汩流血的伤口,吩咐宫女准备清水和药品,我木然看着朝露失魂一般地呓语:“不,不,她不是公子的母亲。我是帮公子报仇!”我任由纯儿拉扯着我走到王后身边。
    我如同木头人一般,停止了思考。
    我听到王后温柔地唤我“清华”,她笑着说:“清华……别害怕……别担心……。我……早就该死了。这些年,我……对不起你!我的孩子,你要快乐地活着……”
    然后,我任由纯儿拉着我的手放到王后的手里。我像是灼伤一般抽离开手,说了句:“母亲?你……好狠的心!”
    我看到她急喘了几下,气息越来越弱。她的眼睛迅速闭上,几行眼泪沿着脸颊流下。
    “是不是凌天青逼你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他逼迫才与他生儿育女;你是不是受他胁迫,这些年来才不认我,任我自生自灭?”我问。
    王后定定地看住我,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怜悯和愧对,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多想看着她点头,那么,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都有了意义。可是她却摇头了,我是她丢弃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让我伤心了。她要我快乐地活着。可是,经历了这些,弑杀了自己的母亲,我要怎么快乐地活着?
    为什么?
    我哪里不好?为什么要丢弃我?为什么要看着我这么些年来被人利用逼迫?
    为什么?
    凌司羿提着仍滴着血的剑入内。我飞一般地冲了上去,任由那柄剑穿透我的身体。被亲生母亲丢弃的我,压抑痛苦的我,杀了亲母的我,还活着做什么?
    这尘世,太苦。
    只是,对不起啊,我的纯儿,我这样的人,不足以给你幸福。
    如果有来世,我愿生在寻常人家,我愿在我心无所挂之时遇到你,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