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司羿走了，好几天也没再到毓秀宫来。
    我后来还去了一趟天牢，问了那几个收押起来的御膳房的厨工，得到的答案仍与韩浞当日得到的一模一样。我找不出任何的疑点和突破口。我只能流连于毓秀宫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小豆子的幻影或笑或嗔，有时候甚至连用膳的时辰都错过，让香雪以及毓秀宫的宫人们整日提心吊胆，我自己却乐此不疲。
    香雪劝慰我：“小姐，咱们还是换一个地方住吧。你再也不能这样了。”
    “可是香雪，只有这样，我才快乐。”
    “你这样，都入了魔怔！”
    “那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魔怔了，小豆子能回来，我甘之如饴。”
    香雪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禀告凌司羿。然而，这一次，凌司羿却没有来。他只派了陈云庭过来，给我开了一些宁神的汤药，让我能够睡得安稳。
    香雪忧心忡忡：“小姐，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瞧，连陛下都被你气走了。在宫中，失了圣心，你可知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我无所谓地笑笑：“多糟糕？有失去自己的心糟糕么？香雪，我已经没有心了，我胸膛里空荡荡的。”
    香雪一阵难过，落下泪来：“小姐，陛下说得没错。你们会再有孩子的，你不要弄垮了自己的身子呀。”
    我沉下脸来：“你也来劝我？你们都可以忘记小豆子，可我是小豆子的母亲，小豆子是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骨血，我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骨血？怎么能忘记？”
    香雪噤声，垂下头来。
    我叹了一口气：“遗芳宫那边，你照看照看。”
    时光荏苒，转眼黄叶飘飞。
    这一日，香雪从外面进来，急匆匆地来找我：“小姐，王后娘娘有喜了！”
    我怔了怔，胸口似被极细的针刺入，隐隐作痛，并不明显。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哦”了一声。
    “听闻，前一阵子，陛下每晚在昭德殿饮酒浇愁，后来被王后娘娘知晓了。有一晚，她便去昭德殿陪着陛下，服侍陛下洗漱，然后，就宿在了昭德殿。后来，她每晚都去昭德殿作陪，每晚都宿在昭德殿。今儿，陈云庭已经诊断过了，她有了身孕。”
    “哦。”我仿佛听了很遥远的故事，只觉心里有一丝不舒服，却也无暇理会。
    “小姐，各宫都去贺过喜了。咱们是不是也要送点礼去贺一贺？”香雪说。
    “你看着办吧。”我意兴阑珊。
    香雪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领命而去。
    我怔怔地盯着满院乱飞的红叶，像一只只翩跹起摆的蝶，尽情地跳着生命中最后一支舞，热烈而凄美。
    宁馨有喜了？
    是谁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纯儿，我与你结发，自此疼你护你宠你，唯愿你一生开颜”？
    是谁紧紧搂住我：“你难道不知道，我要的只是你和我的孩子？”
    是谁轻揉地抚着我的肚子说：“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欢喜，都会很疼很疼他。可我更想你先生个小公主，我会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小公主。”
    原来，不过如此。
    原来，我竟都记得。
    我竟呵呵笑了起来，大约笑得有些瘆人，让捧着一个檀香木匣子进来的香雪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走吧，咱们去贺一贺王后娘娘。”我说。
    如今的云英宫重新整饬过了，看起来气派恢宏了很多，很有王后寢宫的派头。而云英宫的主人，王后宁馨，也笑得愈发的雍容华贵典雅大方。
    “妹妹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见了我，她热络地迎了过来，挽住我的手，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清茶。
    “听说姐姐有喜了，特备薄礼前来恭贺。”我向香雪扫了一眼，香雪便将那个檀香木匣子呈给宁馨身边的宫女。
    “多谢妹妹了。”宁馨掩不住惬意的笑，轻呷了一口茶，关切地问，“妹妹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多出来走动走动，心情好了，身子才会好得快些。”
    “谢姐姐关心。”
    “小殿下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可是，纯妹妹啊，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以陛下对你的宠爱，你一定很快就会再有孩子的。”
    “我知道了。”我低低地敷衍，心中懊悔一时兴起竟来贺她。落魄凄惨之人终究是见不得旁人春风得意的，彼此的境遇一相对比，就更是显得落魄的更黯然，得意的更张狂。
    又随便敷衍了几句，我便起身告辞了。宁馨亲自送我到了院外。院门外，一高一矮两名宫女正往待进门，其实那名矮些的宫女倒是普通的身量，倒是那名高些的，高得有些出奇，也很瘦，浑身线条很僵硬，缺了女子的柔美，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两人脚步匆匆，低垂着头赶路，撞上了我们，也只匆匆行了个礼作罢，脚步倒并没有停下来。
    我不禁回头，想细细瞧瞧那两人宫女，无奈那宫门就“吱呀”一声关上了。我失望地皱了皱眉，却见香雪也刚好扭过头来，低声道：“小姐，那宫女好高啊，我从来没在宫里见过这么高的宫女。”
    “宫中宫女万千，你又常陪我窝在毓秀宫，哪里能见全呢。”
    正说着，却听那厚重的宫门后隐隐传来宁馨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又来了？”
    “我想娘娘了，就来了。”一个粗嘎而无赖的男子声音明显清晰了些。
    “你小点声，你想害死我！”宁馨的声音该是刻意压低了。
    我待再要听清楚些，却已经鸦雀无声了。我只觉心口咚咚跳得厉害，隐约知晓自己无意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拉着香雪匆忙往回走去。
    回宫后，我猛地灌了几口凉水，方才缓过神来：“香雪，我们好像知道了一件不该我们知道的事情。”
    香雪也是一脸震惊，声音犹自打颤：“我以往总听说书的说一些前朝旧事，我以为这样的故事只存在于说书人口中，并不存在的。”
    我忍不住想，凌司羿知道了怎么办？突然，我有些不忍，虽然也许他并不喜爱宁馨，但他总是她的夫君，他总归是南陵的王，他知晓了，怕也是难以抑制震怒伤心的。
    “我想见见陛下，你去看看他是否有暇，帮我请他过来吧。”
    香雪疑惑地看着我：“小姐，这事不能告诉陛下！”
    “谁说我要告诉他了？”我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她方才高兴起来，一迭声地答应着，飞快地往外奔去，像是怕我反悔似的。其实，我话方出口，心下已是后悔，他再怎么样，干我何事呢？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他要恨死了，我才高兴呢！
    可转念又想，不行，即便他再可恨，也只容我恨他；他再该死，也只能待我杀他！于是，便也没有收回让香雪去请他的决定。
    凌司羿来得超乎我想象的快，我才刚刚煮好一壶杏仁菊花露，就见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他瘦了些，神色有些憔悴，但此时却眸光晶亮，他望着我。我看着他，数月不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微微一笑：“羿，你来了。我刚煮了一壶杏仁菊花露，听说可以润肺，清心火，快来尝尝。”
    他眸中闪过一丝欣喜，疾走几步，伸臂一捞，就将我搂入怀中，语气期期艾艾：“纯儿，你不生我气了？”
    “我想你了，羿。”我往他怀中蹭了蹭，像是说了千百遍，脱口而出，自然得让我都怀疑，我心中因无意间知晓宁馨的事情而生出的对他的怜悯是不是我想见他的借口。
    他更紧地搂住我，头抵住我的颈窝，在我耳边轻声问：“真的？”
    我没有回答他，却将唇凑到他唇边，贴了上去，伸出舌尖，飞快地舔舐一圈。我待要退出，他却已回过神来，加深了这个吻。我又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仿佛只要见到他，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主导，忘记了心中的其他情愫。
    许久，他方才放开我，我已是面颊赤热，气喘吁吁了。他的鼻息也有些粗重：“纯儿，你好久都没这样待我了。我，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