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凌司羿竟然准时地出现在明月殿。
    我也说不清楚看到他时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惊诧、欣喜，或者还有一丝心安。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冷笑：“你今儿还有空过来？满园的佳人，竟找不到一个来陪你用膳么？”
    他闻言，好脾气地笑了笑，斜觑着我道：“你不高兴了？”
    “是啊，我不高兴了。你把时间都用来陪别人了，我哪有时间与你相处？我的目标要何时才能达到？”我依然笑吟吟的，话一出口，我也恍然大悟，原来我先前的那种酸涩以及见到他时的那一丝欣喜和心安，都是因为顾念着那个目标啊。
    他的脸迅速阴沉下来，默不作声地扒着饭。
    我也深觉无话可说，便也低头专心吃饭。
    一时气氛很是压抑，只偶尔听得碗碟的碰撞声。
    用过膳，喝过茶，我捧了本书在灯下细细地翻着。凌司羿并没有离开，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总觉得他在打量着我，那两束目光让我很不自在。然而，当我抬起头来时，却又发觉他并没有看我，只是认真地发呆。
    如此几次，我烦躁不安，开口道：“你今天没事儿么？怎么还坐在这里发呆？”
    他轻轻一笑，一派理所当然：“我今儿就在这儿就寝。”
    我惊得跳了起来：“啊？你是说你在明月殿就寝？”
    他淡定地点头。
    “那我睡哪儿？”
    “当然是跟我一起睡啰！”他轻描淡写。
    我气得脸红心跳：“那怎么可以？你快走，快走！”一面说，一面推搡着他。
    他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我气急败坏：“你不要说笑了，快走吧！”
    他气定神闲地笑：“朕金口银牙，哪里会说笑。”说着，他的神情骤然冷淡下来：“你不是要早日报仇么？你不是与我多一些相处的时间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神情变得冰冷无比，伸手拉住我的胳膊，用力朝身边一带，我跌撞到他的胸膛上。他的双臂迅速锁住我。
    我浑身一颤，挣不脱，逃不掉，心里无奈而抑郁。我略僵了僵，突然笑了，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娇声道：“那咱们便早些安寝吧。”
    他身子一僵，猛地将我推开，冷冷地盯着我看：“我改主意了。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我不会替你创造这个机会。”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骤然感觉失力，轻轻地倚在椅背上。
    香雪端了水盆推门而入，见我坐在椅子上发呆，便拧了帕子递给我。我接过帕子，细细地擦拭。
    “小姐，你听我一句劝。死者已矣，公子他并不希望你这样活着。陛下如今待你好，包容你，可他到底是南陵的王，总有一天，这宫里便少不了佳人丽影。你何不趁现在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好好地抓住他的心。往后，不管怎样，你总是会好过些的。”香雪苦口婆心地劝慰。我明白她说得对，可我过不了这一关，午夜梦回，我总见到凌司羿血淋淋的剑刺入慕清华的身体，我总能听见慕清华冷冷地看着我笑，对我说，你舍不得杀他，你喜欢上他了！
    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能忘了慕清华，不能忘记替他报仇。所以我抵制凌司羿的亲近，仿佛这样，我就背叛了慕清华。可是，我又要强迫自己去接近凌司羿，这样才能更快地替慕清华报仇，才能更快地解脱我自己。
    我总是这样矛盾而纠结。
    我低叹了一声：“我没办法忘记慕清华。”
    香雪看了我很久，低声道：“小姐，你不要总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你只要顺着你的心意走，该生气的时候生气，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撒娇的时候撒娇，公子他，总是希望你能快乐肆意地活着的。”
    我将帕子掷到盆里，半晌，说了一句：“香雪，我所做的，都是我想要做的，我不委屈。”
    香雪叹息一声，收拾了水盆就出去了。
    我明白香雪是想我过得好些，不要总自己跟自己掐架，劳神伤心。但是，那个人是慕清华啊，是我第一眼见到便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的翩翩少年，是那个宠我护我的俊朗男子，是那个为我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的男子啊。我怎么能忘记？
    我进入了一个怪圈——我需要接近凌司羿，而我心底深处也始终还把他当作那个可以撒娇的俊秀男子，可我又总是提醒自己，他是我的仇人，我是要杀了他替慕清华报仇的，从而我无法与他亲近。
    我想，我需要改变，不管因为什么。
    翌日一早，凌司羿依旧来陪我用早膳。旁人或许想象不出我们的日子有多么怪异，一日三餐他都是准时来陪我的，然而我们的交流却很少，甚至比前两年那些经常不见面的日子都要少。
    他笑了笑，仿佛昨晚走的时候那场不愉快不存在似的，语气平和：“纯儿。”
    我端坐在桌前，用勺子轻轻搅着滚烫的小米粥。他举箸尝了尝鲜笋，神情专注而细腻，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夹了些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然后又开始尝试别的菜，吃到满意的，就往我碟子里夹一些，如此反复。
    我舀了勺粥正准备往嘴里送，忽然想起什么，直直地递到他的唇下：“你先尝尝看，好不好吃呢？”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云开月霁的样子，轻轻地含了勺子里的粥，又是一副专注的模样，细细品了半晌，终于颔首笑道：“还不错，快吃吧。”
    我继续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他微微皱了下眉：“怎么？怕烫？”
    我推开碗：“我不想吃了，你喂我吧。”
    他又是一愣。我心中微窘，我不知道与他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喜欢我向他撒娇，喜欢我在他面前蛮横无理。
    他看着我面红耳赤的样子，索性放下了银箸，歪着头盯着我瞧。他说：“你今儿怎么了？想明白了？”
    我点头：“想明白了。”
    他面色微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晌才提箸闷声道：“吃吧，我一会儿还有事。”说着，他便埋头吃了起来。
    我首战受挫，沮丧得要命，哪里还吃得下，但看他那副不愿理人的样子，我也提不起勇气再度受挫了，至少在今日。于是，我也埋头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我终究是忍耐不住：“凌司羿，你说要给我机会的，你让我自己创造机会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他闷闷地将银箸掼在桌上，震得碗碟乱晃，沉声道：“我说了让你自己创造机会，也说了给你机会。但是，这个机会什么时候给你，是我决定的。”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是个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