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发了好一阵呆，才似回过神似地缓缓道：“很多年前，一个贵族少女随着未婚夫婿赴往边疆。少女的未婚夫婿是一个将军，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以军营为家。此番少女家中惨遭变故，父母亡故，族人流放，他特特赶来救了她，无处安放她，只好带着她与他一起赶赴边疆。少女知道，他还有一个鸿鹄大志，那便是一统南陵。那时的南陵，国主软弱，朝政昏聩，外敌肆虐，贵族张狂，平民生活得毫无尊严。少女与他青梅竹马，十分钦慕他的胸怀和作为。
    他们在路途中就遇到一个正被主人家责罚的少年。那少年的皮肉已被打得绽开，然而，并不曾听他哼一声。这类事情他们在路途中屡见不鲜，然而，这一次，他们却不由自主地出言制止了。或许是因为那少年倔强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墨黑的眼眸。主人家见他们身着光鲜，谈吐不凡，举止优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儿郎，便给他们几分薄面。他们问那少年可愿随他们去军营，捍卫国土安宁。那少年不卑不亢地谢过他们的相救之恩，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少女的未婚夫婿问他缘由，他说：“我找不到去战斗的理由。”
    少女不解，疑惑道：“若是南陵四分五裂了，你何以为家？难道你想受尽外敌侵辱？”
    他却嘲讽地笑了：“南陵如今未亡，我也没有家。外敌侵辱我们，贵族侵辱我们，是谁侵辱又有何区别？”
    少女被噎得半天未能答上话。在少女的心里，南陵亡国土丧则无以为家，却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回答。可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念及没落的家族，竟然在心里颠覆了她以往数年的道理。
    少女的未婚夫婿闻言却凝眉沉思了许久，方道：“若我能让南陵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随意受到贵族侵扰，你愿意为我而战么？”
    那少年望了他许久，凝眉沉思了许久，终于答应，跟随着他们。
    此后，那少年随他们到达边关，做了一名普通兵士。少年异常勇猛，心思活络，天资聪颖，几场战役下来，已是脱颖而出。然而，很多将领提起少年时，都既爱又头疼，因为少年个性张狂，只听将军的，却又确是打仗的一把好手，提的主意诡异多变。少年升迁得很快，很快便成了将军的左右手。将军很喜欢少年，常派他去做一些常人难以完成的任务，随着接触增多，少女也渐渐对少年关注起来。再后来，三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常常在一起饮酒谈天，对羿赏月。
    后来，将军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赶跑了入侵者，进而一统南陵，做了南陵的王。少女顺理成章地和将军成婚，成了南陵的王后。然而，成了南陵王的将军很忙，忙着实现自己的抱负和对少年的承诺，大刀阔斧地改革，陪王后的时间比起东征西战的时候还要少。王后常常想念起那些与将军、少年一起饮酒谈天的日子，常常召已是将军的少年入宫作陪。一来二去，竟然情愫暗生。
    待南陵王发现之时，王后与将军已相互难分难舍，只差最后一道雷池未越。其实不是不想的，每到情深处，将军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将军觉得觊觎王后已是对南陵王的侮辱，不肯再做淫乱王宫之事；而王后，也常深深自责，不管为了自己、为了将军，还是为了南陵王，都定然要等时机向南陵王讨要休书后才能与将军在一起。
    南陵王很愤怒，继而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也有自责。他当然了解将军，也了解王后，当然知道他们守着最后的理法，所以，他更是自责，也更是愤怒。他对王后和将军之事不置一辞，只是更加专注于政事，常常忘记吃饭和睡觉。王后劝他，他也只是淡淡地应着，随便对付两口。直到小王子的诞生，南陵王很高兴，抱着小王子狠狠地亲，亲得小王子放声大哭。王后却在此时求他，让他允她与将军泛舟江湖。他沉默以对。几日后，他却病倒了。病势凶猛，竟咳起了血，下不得床。他召见王后，将一纸休书递给她。又召见了将军，托他照顾王后，抚育他的孩子长大成人，嘱他照管南陵。又过了几日，南陵王病逝，下诏传位于将军。王后仍是王后，却已不再是那时的少女。”
    王后结束她长长的故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纯儿，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未从那个故事所带来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是忧伤还是感叹。人啊，最不能堪破的便是情，任你再精明、再狂妄，一旦沾染上了情之一字，任你再挣扎、再挣脱都是郁结。
    我脑中此时只冒出一个念头，慕清华的母亲原来是她，慕清华知晓么？我有些紧张，问：“慕清华知道么？”
    她神色悲戚，仿佛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闻言，竟有些慌乱起来：“你莫要告诉他。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他……他知道了会痛恨我的。”
    是了，传言先王后在先王逝世后也病逝，不想却好好儿活在这王宫里，生儿育女，做着别人的好母亲，好妻子！这些年来，慕清华频频出入王宫，甚至读书都是与凌司羿一起的，她就没有过想抱抱他的冲动？在她关心着聆月、凌司羿生活起居的时候，她可曾想过她的大儿子尚在那个宽阔空寂的府第里孤身一人？
    我冷冷一笑：“你想要成为一个好王后，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你可曾想过他所忍受的噬骨寂寞？当你在宫里被你的夫君疼爱的时候，你可念及没有人去疼爱他？当你被你的儿女们绕膝娱亲时，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想让人抱一抱，难过了，也想窝在娘亲的怀里诉诉苦，哭一哭？你以为，你们让人照顾他，培养他良好的教养，给他优渥的生活环境，给他展露的机会，便能填补他心里亲情的空缺？”
    我犹自义愤填膺，她却许久没有了声响。待我稍稍平息了情绪朝她望去之时，却见她已满面泪花。我心里又有些心疼，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妄论人非。”
    我暗叹本性难移，我本不该这样肆无忌惮，王后不是凌司羿，不会对我百般容忍。可是，我却忘记了这些，只管把心里的话渲泄出来。
    良久，她掏出帕子，静静地将泪珠擦净，竟还牵唇笑了笑：“许久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清华和羿儿都喜爱你，我终于知晓缘由了。我知道清华所受的委屈，所以尽管我知道他的发泄可能置南陵于危难，我也不阻止他的发泄，也不许陛下阻止。我知道，人只要有目标，在目标实现之前，就不会允许自己被其它情绪打败。我与陛下是罪有应得，但羿儿也是我的孩子，他没有错，我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就像我希望清华好好活着一样。清华是先王的孩子，羿儿是陛下的孩子，他们都同样优秀，不管是谁最终赢了，接掌南陵，都一定能沿着他们父辈的足迹治理南陵。我只求这场由我引发的祸事早日结束。”
    她虽未自称本宫，然而，她又变回成那个冷静自持，美丽清冷的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