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翌日，雪住了。阳光出来，在满目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刺目。
    我醒得很早，或者该说，我昨夜根本就没有睡得安稳过，在榻上翻来覆去，天刚蒙蒙亮，我便披了衣裳坐在窗前发呆。
    “姐姐，你说先王真的是被陛下害死的么？”一个声音传来，把我惊了一跳。
    “嘘——”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你嚷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哪！”
    我闻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意识到我并未开窗，稍稍舒了口气，用手指在高丽纸上戳了个洞，循声望去，却见两名早起扫雪的小宫女正倚了扫帚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谁知道呢。”想是确认了左右无人，那名宫女声音稍微地提了提，却仍需我屏住呼吸方能听个大概：“先王的死因和遗诏一直就是宫中老人心里的谜团，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又见陛下待慕大人极好，数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就渐渐压下了。可是不知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宫里便开始私下传起了当年的事情。现在宫里人人都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其中，传得最广的便是先王是陛下所害。”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我听说慕大人小时候，陛下让他跟太子殿下一起念书呢，待他跟亲生孩子一样。”
    “唉，只怕又要有一场动荡了。不过，那是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只是扫地的粗使丫头，好好伺候主子便是了。”那宫女叹了一口气，开始专心扫起地来。
    另一个宫女仍在嘟嘟囔囔地表示这件事情的不可思议，那名宫女通通不肯再应声，只是默默地清扫着院中的积雪。
    我的心却咚咚打起鼓来，看来昨日韩浞找凌司羿说的应该与这通流言有关。听那两个宫女的意思，这流言只怕在宫里传得甚广了，为何我日日在宫里呆着，香雪又唯恐我不知晓宫中的事情，每日将听来的流言讲给我听，却从来没听到过这通流言？就连凌司羿，怕也是昨日才知晓。
    我凝眉——这流言怕也是这两日传起来的。然而，宫里虽然人多，但规矩是森严的，在当年先王初死之际尚且能被压下，又关乎当今陛下的德操，在天子眼下，流言还传得如此猛烈，定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么，这散布流言是慕清华着人做的么？
    脑子里这个念头一经闪过，我不由浑身一颤，越想答案越肯定，心跳如擂鼓，现在是他举事的好时机么？他已经布置好一切了么？他知不知道我在宫里？如果真是慕清华，凌司羿会怎么办？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忽儿担心慕清华，一忽儿担心凌司羿。
    香雪端着水盆进来，见我在屋里垂着头动作机械地走来走去，问：“小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是慕清华，慕清华在做他要做的事情了！”我没头没脑地冲她说了一句。
    然而，香雪却是懂了，她愣了愣，才小心地问：“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公子派人联络你了？”
    我惨然一笑：“我听扫地的宫女议论的。这流言传得很广，我猜就是他，一定是他！”
    她拧了热腾腾的帕子递给我：“该来的，终于来了。小姐，这也是一件好事。成不成，在此一举。不管公子的事情成与不成，你都不用再躲着他了。”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又说：“事情爆发出来，总好过你整日里像温水里煮着的青蛙。”
    我接过帕子擦脸，突然觉得心底一松，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
    是的，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我们害怕，它仍然会来，与其镇日提心吊胆地担心着提防着，不如顺其自然，坦然面对。
    然而，道理想得通是一回事，该担的心一点儿也没能少担。用完早膳，我一改平日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携了香雪出了明月殿。一路到了凌司羿住的映月殿。他尚在用早膳，见了我，有些意外：“纯儿怎么来了？用过早膳了么？”
    我胡乱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是慕清华，对不对？”
    他顿了顿，淡笑道：“你知道了？”
    “你要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我。我也好，清华也好，都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他微微一笑，继续优雅地喝粥。
    “如果你赢了，你会怎么待他？”
    他脸色黯了黯：“纯儿，如果他赢了呢？他这次是有备而来，你知道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他低叹一声：“你放心，若我赢了，我定然设法儿保他性命无虞。”
    我明白，这是一个沉重的承诺，若是他只是羿，而他只是清华，那么，他们将是可以交心的兄弟，他们之间甚至不存在争斗。可他是凌司羿，他是慕清华，他们的背后，各自站着一个利益共同体，那么，他们便非胜即亡。
    我一直想，也没能想明白，如果当年先王真是凌天青所害，他为什么不索性斩草除根，还要将先王的儿子放在身边养大，边养边防，边防还让他一边逐渐壮大？我也不明白，慕清华的利益共同体们为何不在当年尽早指出凌天青的罪行，诛之杀之，再拥年幼的慕清华为王，这样，不是能更好地控制慕清华么？为何要等到凌天青坐稳了江山且后继有人，而慕清华又逐渐有了自己的行为准则的时候来做这样的事情呢？
    我摇头，罢，罢，我自山野长大，本就不惯这样的勾心斗角权谋算计，而宫里的这些高贵的人们，他们自小就是这样彼此提防彼此算计着长大的，都成精了，他们的心思，不是我所能体会的。我一向以为我有着生为狐的狡，一向以为可以看透人心。然而，事情一再证明，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罢了，比起他们，我的那点小心思太过于幼稚。
    见我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凝眉一会儿又摇头晃脑，凌司羿轻声笑了：“你且放宽心吧。还吃些么？”
    我抬眸见他眼中一抹促狭闪过，想起那日吃粥时的那句玩笑话引出的尴尬事，不由得脸热心跳。心里却也因为他尚能与我说笑而放松下来，只觉事情或许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严重，至少尚在他的掌控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