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太敢反驳，内心里，我一直有些怕凌司羿。虽然我一直假装强悍蛮横，虽然他一向待人也算和善，和他在一起时，我身体的每一处都不自觉地绷得紧紧的，全然不似与慕清华在一起时那样自然轻松。
    可是，我若随他回去了，我当初离开的苦心可不就白费了？然而，转念一想，慕清华若有心要寻我，怎么有寻不到的理儿？凌司羿不就寻到了么，可见我的踪迹也没那么难寻。可这么久，他却任由我漂游在外，他一定是不想寻到我了，他已经不在乎我了。我回不回去，对他已没有什么影响了。
    “嗯？”我正万分纠结，心下难过，凌司羿眉头一挑，伸手捏了捏我的肩头。
    “我本就独自一人，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京里也没有我的家啊，随你回去做什么？”心里揪痛，有心向他打探慕清华是否寻找过我，却又不甘心将自己的心事赤裸裸地袒露在他面前，我索性就任性起来，撅嘴道。
    他闻言，伸手拨了拨我散在额前的发：“你且随我回京，我在宫外有一座府邸，一应物件儿倒是齐全的。我住宫里的时日多，你便去那里住着，那里便是你的家。”
    “那我可不敢！”我皱了眉头，我知晓他在宫外是有府第的，他十四岁大败北夏，王便赐了他一座府第。只因为南陵王子嗣单薄，王后又舔犊情深，所以，虽然他在宫外早已建府，住在宫里的日子却多。可那里是太子府，我如何敢当做自己的家，而且，谁说宅子便是家？
    他却又沉了脸：“纯儿，莫要再磨嘴皮子了，我既然寻来了，自然没有孤身回去的理儿。或者，你是想我留在这里？”
    我望着他邪肆的眼，无奈地叹气，我哪敢留他在这儿。我虽任性，却也好歹在慕清华府里跟着这些贵人们打了几年交道，大体还是有些见识的。且莫说他太子殿下能不能过样的日子，单是想想后续来寻太子殿下的人，我就头疼不已。若再有好事者略加渲染，我这个妖媚惑主的小狐狸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他伸指戳了戳我鼓起的嘴，笑了：“那明天咱们便回去。”说着，他似乎极满意地往这屋里唯一的软榻上一靠：“好几日没合眼了，我先盹上一盹，一会儿叫我吃饭。”
    我看着他狭长的双眼一闭，竟似真的睡过去了。我怔怔地望着他沉静俊美的脸，呼吸绵长均匀，像孩子一般无暇美好。这样的美男子，便是为了寻我几日未曾合眼？看着看着，我便又仿佛看到了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脸，脸上总带着温润的笑容，眼底却清冷如玉。他为什么不来寻我？他果真不再在乎我了？他果真把我当包袱甩了？凌司羿未寻来之时，我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我消失得了无痕迹。可是，凌司羿都来了，他为什么不来？虽然远离他，是我自己选择的，他不曾逼迫我。可我的心，却是这样纠结，我自己选择离开是一回事，被他抛弃又是另一回事。事情是同一件，变换了施受的主体，我的心境竟如此凄凉。
    我自嘲地笑了笑。
    一只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拂过：“怎么哭了？”
    我定了定神，却原来，泪已模糊了双眼。我慌忙撇开头，胡乱用衣袖揩了揩眼睛：“谁说我哭了？”
    他慵懒地笑笑：“你用不着那么感动，只是日后不可再玩失踪。我也不会总那么好运气能寻到你。”
    “你既醒了，咱出去吧，瞧瞧饭好了没。”我说。
    正说着，阿五便进门来：“小姐，公子，饭好了，是给你们送这里来还是……？”
    “我们出去竹廊下吃吧，这屋里也闷得紧。”我说着，看了一眼凌司羿。他已经立起了身，拉着我便朝门外走去。
    阿五和阿牛早就把饭菜摆到了廊下的八仙桌上。我们坐定，菜色极简单，只一碗红烧肉，一碟香葱煎鸡蛋，一盘炒青菜，一条清蒸鱼。但我知道，这是阿五他们能拿出的最好菜色了。阿五和阿牛局促不安地立于一旁，我说：“你们也坐下吃吧。”
    他们死活不肯就坐，只说：“我们刚刚已经吃过了。”
    我不再勉强。虽然我知晓他们并没有吃过，但也知晓他们若真要同凌司羿同桌吃饭，怕也是食不知味的。于是我说：“那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他们便退下了。我拿着两个空碗，每样菜都拨了些出来。凌司羿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给他们留点菜啊。你道他们真吃过了？”
    他似乎怔了怔，继而挑唇一笑，也帮着我拨菜。菜色简单，阿五他们的手艺也并不见好，凌司羿这个吃惯山珍海味的贵公子却也吃得斯文优雅，仿佛眼前是宫廷宴席。
    吃罢饭，我唤来阿五和阿牛，指了指桌上事先拨好的饭菜：“你们也赶紧吃吧，也不知凉了没有。”
    他二人竟很是感动，捧着碗的手都有些颤抖。我暗暗叹气，明明他们是主我们是客，我们只留些饭菜予他们，他们竟这般感动。这人的心，要说复杂，真是深不见底；要说简单，却也如些明晰。
    我跟凌司羿说起，他说：“他二人倒也淳朴。纯儿，与你在一处，人们似乎都能变得纯粹明净起来。”
    我笑：“羿，你可真会给我扣高帽儿。”
    “真的。所以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我想，清华也是因为喜爱你的纯粹天真吧。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把毫无关系的你带回府上，宠着你。”
    “他是我表哥！”我与他在一起时，很少提及慕清华。我惊诧于凌司羿竟然知晓我与慕清华并无亲属关系，然而，他说我与慕清华毫无关系时，我心里还是极不愉快的。
    他便笑：“是么？我可听说他是在密阳的树林中遇到你的。”
    “你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不，不！你派人监视他？！”我激动起来。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冷冷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若是有一天，清华与我一战，你是不是希望死的人是我？”
    我怔住，以前，慕清华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望着眼前这个冷着脸紧抿着唇的俊美男子，我希望他死么？不，不！我只愿他永远这般鲜活俊美！
    我叹了一口气：“我何曾希望你死？你们为何要战？为何不能像以往一般，称兄道弟，饮酒谈天？”
    他垂下头，良久，低声道：“对不住了，纯儿。”
    我没再说话，我知道，他这声对不住，不单单是为了他误解了我，或者，也是为了他也跟慕清华一样清醒地知晓，他们迟早会有一战，迟早会让我失望。
    当是时，夜正浓，风正清，星光亮，我们正年轻，却已然愁满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