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这一年的春天异常奇怪，明明春分已过，气候却不见暖和起来，到了清明那天，天空竟纷纷绵绵地下起雪来。雪整整下了一天，牢牢冻住不化，足可齐膝。屋檐的飞角处凝起了儿臂粗的冰凌子。
    我越发懒待动弹，窝在屋里不肯出去，却也因着太久未出门，心情着实抑郁，常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慕清华倒是越来越忙碌，我已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香雪，你说，这么冷的天儿，慕清华应该不会出门去了吧？”我懒懒地歪在床上，望着窗外白茫茫的积雪发呆。
    “公子一早就进宫了。”
    “这么厚的雪，还进宫去做什么呀？”
    “小姐，就是因为下雪呀，宫里事情更多了。都清明了，这天儿还这么下雪，佃户们没法播种，即使播了种的，怕也给冻死了。今年怕是一个灾年啊。”香雪忧心忡忡地。她向来都是不言不语的，极少像现在这样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的心思大都花在了风花雪月上头，不曾思量过这些国计民生的事情。如今被香雪一提点，却也担忧起来。
    几日后，天终于放晴了。我望着从窗棱格子投进来的阳光，柔柔的温暖，突然觉得心情也明媚了许多。我裹了厚厚的披风，来到屋外。积雪初化，到处都湿漉漉的；风吹来，很清洌，我裹紧了披风，只觉得欢喜。一整个冬天以来被冰冻住的欢喜心境，却被这一缕阳光解了封。
    慕清华一身玉白袍子，踏碎了阳光，就这样缓缓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清脆的声音划破了这连积雪融化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的院落：“慕清华！”
    他抬眸，笑如春风。
    “纯儿。”他走近，携了我的手，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忙完了？快歇歇，我给你沏茶去。”我心疼地拉着他在屋里坐下，急三忙四地张罗着煮水沏茶。
    “小姐，水。”香雪笑吟吟地捧着一壶水进屋。
    我一愣，这丫头可深知我心思。我接过水，泡了一杯枸杞红枣茶，小心翼翼地捧着到慕清华跟前，却发现他竟用手支着头撑在桌子上睡下了。
    我拿披风轻轻披在他身上，又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正要转身离开。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轻唤：“纯儿。”
    “嗯，你去榻上歪一会儿吧。”
    他仍轻颌着眼，手上却用了些力气将我拉近，将头抵在我身上。
    我一愣，他待人向来清淡，虽待我不同，却也极少做这样亲昵的动作。我将手抚上他的发，不由得放柔了声线：“慕清华，你怎么了？”
    他半晌未曾有动静，却在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时抬眸望我，轻笑：“我就是有点累了。”
    他身体文弱，性子却极是隐忍，虽然朝廷颇多事务压在身上，却未曾见他喊过累。这一次，因为这异样的天气，他竟已累成这样。我的心揪成了一团：“慕清华，你莫要做这丞相了不好么？”
    他呵呵一笑，却是显得极为无奈：“纯儿，我们不是总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啊。”
    “为什么不能？”
    他叹息一声：“我们要活下去，必然要与周围的人或事建立一种很亲密的关系，相辅相生。所以，我们很多时候，要被这些人或事逼迫着做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
    “你去榻上歪会儿吧。”我再次提议。
    “让我抱抱你，纯儿。”他伸手搂住我的腰，轻声叹息：“幸好有你，看着你笑，我才觉得生活有了意义。你若是离开我，可怎么办？”
    “我不会离开你。”我急切地表态，又害怕不够明晰，发誓一般地将字音咬得极重，“慕清华，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轻轻一笑：“傻纯儿。”说着，手轻轻一拢，将我拢入怀中。
    我倚在他怀中，不屑地撇嘴：“如果聪明的代价是要像你这般累，我宁可像如今这般傻。”
    “倒是你想得通透。”他呵呵轻笑。
    “慕清华，你的梦想就是你现在做的事情么？”
    他闻言，拧眉沉思：“梦想？纯儿，我还来不及拥有自己的梦想。”
    他的声音寂寥得让我心疼，想来他自小便被灌输国仇家恨的概念，他因这件事情被人逼着早早地长大，逼着不断向前走，不曾有空闲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呵呵一笑：“那你做完了你要做的事情，便成全我的梦想好不好？”
    “哦？纯儿的梦想是什么？”他似乎很感兴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的梦想很简单呀，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安稳度日，执手共老。”
    他怔怔地盯了我半晌，无语。
    “公子。”香雪却在此时进得门来，“福伯来了。”
    他放开我，正待站起身来。我将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转眼对香雪道：“你去请福伯进来吧。”
    福伯很快便进得门来，抬眼扫了我一眼，敛眉朝慕清华行礼，唤了一声“公子”后，却不再言语。
    慕清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站起身来：“纯儿，我回头再来找你。”
    福伯跟在他身后，扭过头来扫了我一眼，我只觉那眼里颇有些警告之意。我并不预与他计较，甚至隐隐有些理解他，他不过是害怕慕清华因我而误了大事。可是，慕清华真的会因为迷恋我而误了他一直谋划的事情么？我想着，不由朝着福伯苦笑，他显然是过高地估计了我，也看低了他的主子的理智与自持。福伯大概未曾想到我会露出那样一个笑来，眸中的狠厉竟硬生生地卡住了。他一向视我如祸水，嫌恶之极，此刻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待我，只得扭过脸去，垂首跨出门去。
    我又嫣然一笑，兀自垂下了头，静静地坐着。
    “什么事，福伯？”我听见廊上传来慕清华清冷如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将军在书房候着。”隐隐传来福伯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轻笑，捧了书来，细细地瞧着，字字都识得，却不知读了些什么。心中思绪纷乱，一时难以捻出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