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舒服服地洗浴了一下，清清爽爽地在加软绵绵喷喷香的大床上睡了一宿。翌日一早，我便醒了，却见香雪还窝在角落的榻上睡得香甜，便悄悄地起身推门而出。我住的地方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数株修剪得怪模怪样的粗大的木芙蓉。此时，花儿热热闹闹地开了，兀自带了水珠，空气清爽得让我不由得深深地呼吸几下。
    我顺着石径，走出了院子，想去找慕清华。七拐八拐，便见有一汪池塘，池边假山耸立，绿枊依依。却从假山后面传来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小唐，你们究竟怎么遇到那位小姐的？”却是福伯。
    “在密阳一带的林子里碰到的。那只免子受了伤，撞上了我们的马车。公子又发善心，想把那兔子带回来包扎。却不想那只兔子却猛地逃到了密林之中，公子非要去追，不想，在那里遇到了那位小姐。那小姐也不知会什么妖法，迷住了公子。公子竟非要把她带回来，我们劝不住。”小唐埋怨道。
    “不可胡言乱语。公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个小姑娘，也不至于翻多大的浪，带回来就带回来罢。”福伯叱道。
    “公子也是，常带回一些小猫小狗医治医治也就罢了，这次还非带一个大活人回来。我看啊，这位小姐肯定是赖定咱家公子了。”小唐仍是低声嘀咕。
    我听了，扬声道：“我娘亲说过，不可在人背后道人是非。你家公子若是知晓你这样埋怨他，不知会不会罚你？”
    “谁？！”福伯和小唐几乎异口同声地警觉起来，循声走来。
    “赖住你家公子的翻不起多大浪的小姑娘！”我说。
    “纯小姐？”福伯反应快，见了我，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顷刻凝起笑意，又变作了慈眉善目的模样：“小姐莫怪，实是老奴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儿，还请小姐原谅。”
    我朝他翻了翻眼：“你若想知晓我的来历我的目的，大可直接来问我。真搞不懂，你们放着那么简单直白的路不走，非要选这样九拐十八弯的路来走，也不嫌累得慌！”
    “若是问你，你便会告诉我们么？即便你告诉我们，你说的便是真的么？”福伯尚愣在原地，小唐便已朝我翻回了白眼。
    “你不问，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不相信我，我便是跟你们说实话，你们便不会怀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自己肠子里拐十八九道弯，便也将世人都想成跟你们一样。”
    “你与我斗了半天嘴，却也不见你真说出来你是什么人，接近公子到底是何目的？”小唐嘲讽地笑了。
    “你们现下问，晚了！我偏不告诉你们，让你们想得肠子打结，哼！”我笑嘻嘻地拍了拍手，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走了。
    这么一来，我却有些意兴阑珊，清晨清爽的风，柔和的阳光，满园的热闹繁华都不能让我提起半分兴趣。我缓缓沿着九曲回廊，一根一根数着栏杆，这世人的心思，便如这九曲回廊一般，弯弯绕绕，你永远不知折过去后下一处是何风景。
    我回到宜霜苑的时候，远远便见一个白衣公子负手而立，亭亭若仙。
    “回来了，府里风光可还合眼？”待我走近，他问，声音温润，语气温和。
    我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哦，我娘亲的故事里，人间富贵丞相家，府里自然是精致美丽的。”
    “你生福伯和小唐的气了？”他笑了笑，问。
    我倒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能掐会算啊。我还知道，福伯和小唐也被你气得不轻。”
    “气死他们活该！你们富贵人家的人，是不是心都长了无数个心眼儿，喜欢做些惹人猜疑的事，也喜欢猜疑别人？”我犹自忿忿。我才不信他是掐算出来的，肯定有人早禀报给他了。
    “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只是习惯了万事小心，无意冒犯你的。我让人备了些新鲜果子给你，香雪已洗净了，在你屋里放着呢。”他温言劝慰着，拉着我的手，朝屋里走去。
    “这样想来，慕清华，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府呢？”我边吃着鲜果，边问。
    他一怔，想了想，笑了：“我也不知道，就是见你没地方去，想带你回府而已。”
    我也怔了怔，笑了。原来，他这样事事问人目的缘由的人，自己做事也有不问缘由目的的时候啊。
    “慕清华，你不怕我赖在你家不走了么？”
    “不怕。”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未加思索，我想，他这样的人，一生之中很少有这样不假思索便开口的时候吧。虽然快，语调却很坚定，不可质疑。他话音刚落，大约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愣了愣。
    我欢喜地笑了，毫不客气：“往后你不许嫌烦！”
    他微微笑着，看着我欢快地咬着鲜果，目光里透着温柔的光：“只要纯儿欢喜，慕清华的家就是纯儿的家。”
    我心下感动，却笑得没心没肺。
    我在丞相府算是着了家，伴着我的，除了那名叫做香雪的丫头，还有一只名唤小雪的白兔。
    丞相府大而清冷，原先除了几个妇人做着浆洗的工作，并没有丫头的，一律的小厮。香雪算是慕清华特意为我找的丫头。我确实需要一个丫头助我梳洗、穿衣，因为我总也弄不好那繁复的衣衫和发式。慕清华曾歉然地说让福伯再去找几个伶俐的丫头来侍候我，我却自觉有香雪就很好了。慕清华见此，也便作罢。
    慕清华每日必会到我房里来陪我谈天。他待我很好。虽然他待别人也挺好的，他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那样温润的笑容，但那笑容里总会让我觉得有些淡淡的疏离。然而，他待我是不同的，我觉得，他见到我时的笑容是真诚的。
    我的骨子里头，是有着属于狐类的那种灵巧与聪慧的，而这种灵巧和聪慧常被人类称之为“狡”。我不知道“狡”这个字眼儿在人们的概念里有多少褒义，但我想起慕清华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便也将他归入到“狡”的行列中了。
    我窃喜，我与他，是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