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慕清华在林里穿了半天，终于一条宽敞的路蜿蜒于眼前。此时已近午时，阳光透过道路两边密密重重的树叶，斑斑驳驳地照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随风而动的光圈，倒也不十分热。
    “公子，你可回来了！”有惊喜的男声传来。我方才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另有几个小厮，此时见了慕清华，都欣喜万分。在见到我之后，他们望向慕清华的眼里多了些惊诧、疑问，见慕清华并不理会他们，又拿目光望向与我们一起的小唐。
    小唐此时还憋着气，又不敢当着慕清华的面发泄，只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众人也只得作罢。
    慕清华扶了我上了马车，淡淡地开口：“走吧。”
    只听“驾”地一声，马车便轱辘辘地转动起来。我坐在上边，被晃悠悠的车子摇得昏昏欲睡，又不好抛下旁边的慕清华睡觉，只得努力撑着直往下掉的眼皮儿。想必模样有些滑稽，只听慕清华声音里含着笑意：“想睡就睡吧，到地方了叫你。”
    我如蒙大赦，一闭眼，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自我幻做了人，我从未睡得如此香甜，每日一盹上，就能见到娘亲与兄弟姐妹们怨幽幽的眼。即便是偶尔梦里再现当时的脉脉温情，却也只是娘亲与兄弟姐妹们的温情，我每每只是远远的看着，无论我如何去吸引他们注意，他们却看不见我，听不到我，让我每日在梦里尚有撕心裂肺之感。此时，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心不由得便放松下来，这一觉睡得霎是安稳。直到有人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慕清华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纯儿，醒一醒，快到了。”
    我揉揉眼，“蹭”地坐了起来：“到了么？”
    慕清华“呵呵”地笑了起来：“快了。你先醒一醒瞌睡，一会儿便到了。”
    我听到马车外似乎有些嘈杂的声响，一时好奇，便掀了帘子向外望去。只见路的两旁满是各式各样新奇的小摊儿，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也川流不息。我的眼里闪着光亮——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么？这般繁华、热闹，全然不同于深林中的沉寂。
    “纯儿想去玩儿？”慕清华温和地笑着。
    我终于将目光移向他，一脸期待地问：“可以么？”
    “我们先回府吃些东西，休息一下，明日再来玩，可好？”
    我心下欢喜，展颜一笑：“还要多久才能到你家？”
    “嗯，快了，穿过这条巷子，再折一道巷子便到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很多。”他似乎愣了一下，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纯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呢？”我正发愣，听得他的声音，一抬眼，却见他唇角微扬，正含笑望向我。
    “有母亲和很多兄弟姐妹。”说起家人，我便欢喜起来，仿佛只要说说，便能解了我心中的相思之苦。
    “纯儿很喜欢你的家？”
    “嗯，很喜欢很喜欢。”我重重地点头，“我们在一起很快乐的。母亲很疼我，兄弟姐妹也很友爱。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嬉戏。母亲会讲很多故事，每天睡觉前，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便团团围在母亲周围，在母亲温柔悠远的故事里入眠。二哥哥最调皮，总也不肯安静地听母亲的故事，他爱逗弄小妹妹。因为小妹妹最爱哭了，二哥哥喜欢逗得她哭……”
    说了许多，忽瞥见慕清华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的落寞。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他明明盯着我的，但我却感觉到并没有在看我，他的眼里，此时并没有我的影子。这个时候，我总不能看透他的年纪。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但我总觉得他似乎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我想，或许人类就是这样的，我看不透，不过是我一直生活在林子里的缘故。
    于是，我便停了下来。
    “纯儿，你的家，真好。”我停了片刻，慕清华才回过神来，他有些牵强地笑了笑，但他说话的语气是由衷的，带着些羡慕。
    “慕清华，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嗯？”慕清华略略沉思了片刻，方才说道：“没有。我只有两个异姓兄弟，一个叫凌司羿，一个叫韩浞。羿是南陵的太子，是个很厉害的家伙，文韬武略，十四岁便领兵出征，大败北夏国。浞是跟随羿一起长大的侍从，羿一直拿他当兄弟看。我们一见如故，便效仿先贤，焚香结义。我们也常常聚在一起谈天、下棋、比剑。”
    “慕清华，你比那个凌司羿更厉害对不对？”
    他一怔，继而展颜：“纯儿何出此言？”
    “母亲说过，物以群分，人以类聚。你若不厉害，那个凌司羿怎么会来与你结义？”
    他“呵呵”一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那是他礼贤下士，并不代表我很厉害。”
    “你若不比他厉害，他可以驾驭你、使唤你，便不会巴巴地以结义来笼络你。”我不以为然，撇了撇嘴。
    “纯儿，往后，这话再不可乱说。”他沉了脸，低声警告，“往后，在府里，你总能见到他们。”他说着，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不说便不说罢。”虽然有些不满他对我摆脸色，但我知道，这是为了他，更是为了我，我领他这份情。
    他这才又笑了笑，轻拍了拍我的手，低叹：“你才是最厉害的。说你纯真率直，你心里偏又玲珑剔透。我倒看不透你了。”
    我便当他是在夸我，一时欢喜，却又有些羞涩，便岔开话题：“慕清华，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纯儿想吃什么？”他嘴角微翘，有一丝调侃的意味。我想不到他这样的人还会有这样的神情，但我觉得，这才是他这个年岁应该有的样子。
    “我要吃果子，各种各样的果子。”我欢快地答道。我其实，并不知道人间有什么是好吃的，只觉这世间，果子必然最是美味。
    “好。”他一边温和地应着，一边掀开了帘子。立即便有一个骑着马的侍从走近，只听他低低地吩咐了那侍从什么，那侍从听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便策马远去。
    我就势将头伸出帘子外边，看着街上各样新式的玩意儿，只觉异常新奇。良久，我只觉慕清华探究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仿佛要穿过我的皮肉，直看到心底似的。我不喜欢他这样看着我，缩回了脑袋：“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他愣了愣，接着便“哈哈”笑了起来：“纯儿就是纯儿，果然不一样！”
    我承认，他若要笑起来，便如三月春花般绚烂无比，确实挺好看的。但我并不打算就此让他糊弄过去，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敛了笑：“纯儿，我不想问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也不问你跟着我回府的目的，我只想确定，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我心下一黯，他引我说这么多话，这句才是重点——
    你从何处来？
    你为何而来？
    你可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