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来到这里的时候，汪坎正在喝茶。
    站在朱门大户的院子里，子高一身粗布麻衣，就显得格外扎眼，他在想，若有朝一日，我也能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将年迈的父母接来同住，该有多好啊。
    可惜，这样的愿望，现在离他还太远太远。他眼前唯一所能期待的，就是这位汪大人还没有忘记他那位姓韩的至交。
    汪坎拿着书信，拆也不是，扔也不是，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来投奔他的人实在太多，门庭若市这个词倒是当得了。只不过他是陈将军帐下一个不起眼的谋士，既没有什么权利，也没有什么地位，又怎能接济得了这许多人。
    斟酌再三后，汪坎还是把信拆开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这位姓韩的至交，某位算卦先生曾经说过，那个人家会出一位惊世骇俗的人物。
    发黄的宣纸上，写了一行小字。
    “犬儿子高，素有勇谋，望兄提携。”
    汪坎对着门口的奴仆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
    虽说从小饱读诗书，也习过几年的武，但毕竟周围所接触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如今要见一位当官的，子高内心还是充满了忐忑，走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毕恭毕敬。
    汪坎在屋里等的有些不耐烦，正想问一句怎么还不到，头抬起的时候，发现来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十六七的年岁，束着发，身上只着一件粗布麻衣，即便如此，汪坎还是为之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这少年知书识礼，而是他的容貌。
    汪坎仔细搜遍了脑海中的词库，最后层云拨尽，只剩下两个字——惊艳。
    “贤侄远道而来，做叔叔的本该到城外迎接，怎奈近来冗事繁多，招呼不周，莫要往心里去。”
    边说着汪坎边将目光往门口瞅，几个丫鬟知是贵客，赶忙端来热茶，又为子高拉了椅子。
    子高不敢就坐，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汪叔叔，子高来时见城外有军队屯营，想必是要打仗了吧？”
    汪坎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心道这孩子好聪明，一来便将目的明确，让我反而没法将他安排到别处。
    “是啊，主公命陈将军、华将军领兵三十万，攻打吴兴。贤侄，你如何看待此时的战局？”
    子高知是考他，早就胸有成竹，面上一派从容。
    “如今梁朝为奸贼所占，颓势已显，正是天下诸侯争霸之际。子高听闻陈将军兴兵，已将建安包围，即日可破，只是此刻又要攻打吴兴，不知是何用意。”
    汪坎听他一语道破关键所在，心中甚是诧异，这少年看来确有过人之才。
    “不瞒贤侄，主公急着攻打吴兴，是要救他家乡的黎民百姓。”
    子高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匆匆磕了几个头。
    “汪叔叔，子高想随军出战，请汪叔叔成全。”
    汪坎大笑，走下来将子高扶起。
    “好孩子，你是个将才，更是块良玉，将来必成大器，我又怎敢不做这引渡之人。”
    子高激动不已，紧紧攥了攥拳，汪坎在他稚嫩的肩上拍了拍。
    “贤侄，从今而后，切记，做人万不可太张扬，不可太刚烈，更不可锋芒毕露。”
    子高急忙点了点头，表面上一副受教的模样，然而这句话他却并没有真的印到他的心里。经年之后，当他再次回想起汪坎给他的三条忠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陈蒨跟华皎出门前曾经有个约定，谁先捉住吴兴主帅张彪，这一战的功劳就记在谁头上。
    在陈蒨看来，一战之功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若输给华皎，那便等同于连他历年的赫赫战功一同输了去，所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子高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面迎风舒展的帅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子高知道，这里便是大将军陈蒨的军营了。
    子高有些紧张，他从未进过这样大的军营，这里四处都洋溢着一种严肃宁谧的氛围，让他整个人也变得严肃宁谧起来。
    陈蒨坐在中军大帐里，面前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了多半截，灯火也有些黯淡了。他依旧低头研究着羊皮纸上的行军路线，似乎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汪坎就这样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他跪下身，稽首道。
    “陈将军。”
    陈蒨似乎是抬头看了一眼，继而又将目光放回羊皮纸上，开口的声音有些疲惫。
    “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将军恕罪，在下有一件私事要来禀报。”
    “说。”
    “在下有一位远房亲戚，想随大军回吴兴老家，望将军批准。”
    “此等小事，不必报了，你看着办罢。”
    “诺。”
    汪坎又拜了拜，退出帐来。
    子高在帐外，悄悄掀起帐帘的一角，借着微弱的灯光向内看去，他看到那里坐着一个穿铠甲的将军，铠甲映出的寒光好像剑锋那样凛冽，他多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穿上那样一副铠甲。
    “子高，你这是做什么！”
    汪坎扯了他袖子，慌忙带着他离去。。
    子高一边被他拉着，一边忍不住往回望，他还没有看到军帐里那个人的脸。
    大军动身的前一夜，军营里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宴会，陈蒨一马当先，独自饮尽一整坛的酒，坛子摔碎在地，其他将士也纷纷放怀豪饮，陈蒨站在点将台上，放声道。
    “兄弟们，我陈蒨领兵多年，未尝败过，今日出兵，若攻不下吴兴城，我便战死在城墙之上！”
    下面战士一听，纷纷举起手中兵刃，大呼。
    “胜！胜！胜！”
    一时军威赫赫，盛世滔天。
    子高躲在后面悄悄地看着，他还是看不清台上那人的脸，却分明看到了一股豪气，日与月不可同天，势与火不可两立。
    当然了，他是偷偷从汪坎军帐里溜出来看的。
    而这次偷遛的后果，是换来汪坎一顿声色俱厉的责备，话到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
    “以后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踏出军帐半步。”
    子高不明白，父亲这位至交好友为何要对他如此严厉。
    因为有一件事，子高不清楚，汪坎却十分清楚，像韩子高这样的人，若是就给陈蒨见到一面，他便永生永世，也别想在沙场上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