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清扫藏经阁的小和尚，于此整整三年了，三年来看了无数藏经阁里的书，可是有一个书架师父从来不让我清扫。大朵的灰尘片花将整个书架包裹，像是尘封了几个世纪一般。我始终不解师父的用意，一日傍晚左右看着没有别的师兄在便翻阅起来。
    旭日东升。
    坐忘峰后，昨日的新雪抖落了万丈流光。
    在庙堂之上，师父像往常一样在早课上领诵着《波罗经》。
    这是一门独特于一般佛家经文的经书，源于本寺圆寂的老方丈禅和所做。
    庙堂里有副禅和画像，画中人虽寥寥几笔，却也勾勒出一个星眸朗目的男子，和禅和老方丈一起走过风雨平生的师叔、师叔伯早都驾鹤西去，剩下的师兄弟也同东禅一般都是新来的。
    说是新来的，其实也不过都是东字辈的师兄弟，而师父是空字辈唯一的僧人。
    师父性情豪迈，远不同一般的僧人，两撇八字眉，勾画着他的浮生秋梦。
    其实，与其说是秋梦，倒不如说春梦，师父总是暧昧地看着来寺庙里烧香拜佛的少女们，每一炷香都亲手递上，却又迟迟不肯松手。
    那日民间富贵女钱东兰小姐前来敬香，因为和东篱、东禅他们同为“东”字辈，师父便要他们好生相待。
    但是人家古姓为东，师兄们则法姓为东，可奈何，此东非彼东。
    话说回来，既然是师父交代，师兄们必然要相敬如宾。
    师父选了三支香，双手递上，同样没有及时松手，一说：“敬香如畏香，香乃神佛器物，定要好生相敬。”二说：“菩提之心，未必人皆有之，但佛不强求众生，心到则功成。”三说：“求命求财求一生，佛看众生，向来平等，把诚心交给佛，把真心交给你自己就够了。”
    东禅看着师父的笑意，自然明白师父意向所指，也不必搭会，只需同别的师兄一样静静听着就好。
    而今时节，恰逢陌上花开，大朵的花色徜徉在这座山的东西南北。
    当然，这个富贵女也是爱花之人，旁边有侍女的篮子里正装着些许花草。
    记得师父常说，花草乃灵性之物，晓天地之始，明日月之辉，乃女娲造人之时美化空洞世间的感性产物。
    可东禅从师父的眼里却看出，漂亮的花，有些人采得，比如说面前礼佛的富贵女；有些人采不得，比如说我们。
    师父眯着眼睛，静静听着富贵女的一举一动。
    是的，师父是用听的，他很少在佛前睁眼看人间喜怒和凡身凡相。
    东篱在边上问东禅：“东禅，你看到师父笑了没？”
    东禅看了师父一眼，他依然老样子，佛龛前木鱼沉沉，几声敲击打出凡尘碎语，他闭着眼睛，可眉眼间的笑意却越发浓烈。
    东禅问东篱，为何师父总是笑着的。
    东篱指了指边上的功德箱，东禅瞬间明白了师父喜从何来。
    师父诵完一段经文，终于睁开眼看世界了，可他的眉眼笑意依然没有褪去。
    富贵女作了祈祷，师父把她领进了命房。
    命房坐落于大殿一角落，用泥巴磊铸起巨大的泥墙，只有一头小门可以出入，没有人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只有师父知道。
    门外还有其他香客等着，师父和富贵女进去后很久才出来。
    走的时候师父给了她一张黄色的纸条，纸条外有桃树皮做成的纤绳绑着，师父说桃树是有灵气的东西，能够抵挡灾祸，可防不善之人的信手拈来。
    师父站在一边送走了富贵女，可他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浓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东禅斗胆问了师父为何而笑，师父只说：“佛说不可说。”
    师父走后，东篱问东禅可知道师父给富贵女的黄纸上写了什么。
    东禅摇头说不知。
    东篱笑得很大声，说了一句：“其实师父什么也没写”后便走了。
    东禅对此疑惑不解，可想起师父说的“佛说不可说”，也就不再去想这个缘由了。
    次日清晨，幽静的山谷道出阵阵梵唱，飞鸟从林中飞过，大朵的水花从溪口飘落。
    东篱还是来了，他拍了拍东禅的肩膀坐在了东禅的身后，打了个哈欠，笑说道：“小师弟，今天早课要麻烦你挡着师父了。”
    东禅暗笑，不由得问了句：“为何？”
    东篱大笑：“因为你坐得端正啊。”
    东禅懒得理他，便独自操起《波罗经》看了起来，师父领唱到“凡尘若梦”那一段的时候，睁眼看了看坐下的师兄们，他依然是笑着的。
    “东篱师兄，快起来，师父看你呢。”东禅用经书掩着口鼻说道。
    东篱没有醒来，只是嘟着嘴巴打着呼，显然并不担心师父会来责骂他。
    不过说来也奇怪，东禅从没有看到师父骂过师兄们，更没有骂过东禅，哪怕有师兄把水缸撞坏了，把佛龛前的香烛弄断了，师父总是笑一笑，说水缸破了那泥巴补上就是了，香烛断了再拿新的点上就是了。
    师兄们都不怕师父，但是每次师父讲经说法的时候师兄都格外认真的做着笔记，当然，除了东篱。
    “小师弟，我们去后山玩吧。”东篱终于睡醒了，身了个懒腰说道。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早起的鸟儿已经吃饱了虫子在一边鸣唱了。
    “我不去。”东禅看着经书说道，他总觉得禅和老禅师在写着本《波罗经》的时候总是别有用意，禅和光芒万丈地描绘了人间的浮游梦，也点出了善恶不两立，却也祝福着人间的起承转合。
    东禅想，禅和的心里应该藏着一个给他红尘故事的人吧。
    “别看了，这本《波罗经》实在是太乏味，去后山走走吧，溪水边有鱼。”东篱拉起东禅就往后山走。
    东禅自然知道东篱的用意，心不向佛之人，岂会遵守佛家戒道。
    东禅笑了笑，想起前些天从溪中抓到了溪鱼，在东篱的一番烧烤下确实别有风味。
    当然，这事不能让别的师兄们知道，更不能让师父知道。
    还是那座山，只是早春的天气依然有点寒冷，偶有冷风吹过，东禅便冷得只打哆嗦。
    “小师弟你冷么？”东篱问道。
    东禅说：“说了能不冷么？”
    东篱无言以对，却笑得眉眼荡漾开来，从身后抱住东禅。
    东禅被东篱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虽拼命地挣扎着也不能动弹丝毫。
    “放手，再不放手别怪我动手了。”东禅有点愤怒。
    “你都这样被我抱着了，还能动手么，我说小师弟。。。。。。啊，痛。”东篱正笑着，胯下却被什么狠狠踢了一下，瞬间整个人没了半点力气，蜷缩在地上。
    “被你踢坏了。”东篱龇牙咧嘴地看着东禅。
    东禅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地说道：“反正你是出家人，这玩意儿根本用不着，坏了就坏了。”
    东篱躺在地上，身上虽痛着，眼睛却看着东禅渐渐走远的身影，那小僧今年一十又八，矫健身材又加貌美如花。
    东篱看着就满心欢喜，心里倒是这般想着：“你怎知用不着？！”